“停手!”锦衣卫打了十余板子,便见谷雨耷拉下脑袋。
另一名锦衣卫道:“还有六板子呢。”
那锦衣卫见谷雨脸色白得吓人,已然昏了过去,伸手搭在他的寸关尺上,只觉得脉搏几不可闻:“再打下去人都死了个屁的,赶快去找郎中!”
北镇抚司有值班的郎中,见锦衣卫匆匆送来一人,看穿着却是个平民,有些疑惑:“这人是”
“犯人!”锦衣卫火急火燎地道:“别让他死了!”
但凡这种情况,只代表了一件事,眼下这名犯人一定极为重要,郎中晓得轻重,大手一挥:“把人抬进去!”
屋子里跑出两名小徒弟,架起谷雨快步走到了屋中放在单人床上,将他衣衫解开,那郎中皱了皱眉头:“这人之前受过刑吗”
锦衣卫一怔:“我哪里知道”
郎中指着谷雨身上大大小小的创口:“那他之前经历了什么”
锦衣卫们看得呆住了,郎中伸手在他额头试了试,触手火热,他咂咂嘴:“这人先前便受了极重的伤,而且感染风寒,实已到了强弩之末,尔等结结实实一顿板子打将下来,这人怕是要糟。”
锦衣卫面面相觑,黄自立对谷雨仇恨在心,手下人心知肚明,为了讨好黄自立,下手自然毫不留情,哪知道这厮这么不禁打,可当着郎中的面也不好说上官泄私愤,气急败坏地道:“啰嗦什么,有那功夫早将人救回来了。”
“你救一个给我看看。”郎中翻了个白眼,却是不怕他的。
锦衣卫作为一线作战单位,伤亡是常有的事儿,全指着郎中们救命,说话向来客客气气,轻易不敢得罪。
更何况北镇抚司作为皇家私兵,一应吃穿用度皆是军队中顶尖的,是以能在北司坐镇的郎中也有极深的背景,除从京城各号遴选人材之外,更有太医院的国医圣手不定时指导,或者干脆跳槽到北镇抚司,这里名气虽比不上太医院,但却是实权衙门,薪资丰厚,压力却又比太医院小得多,具有十足的吸引力。
这位郎中便是其中一位,向来说一不二,锦衣卫缩了缩脖子:“方才着急了,您老别见怪。”
“滚蛋!”郎中挥手,看也不看他们几个。
锦衣卫灰溜溜地退到门边:“等这人苏醒了,您老差徒弟知会咱们一声,黄大人着急审他。”
“让他等着。”郎中的语气透出不耐烦。
锦衣卫撇了撇嘴,敢怒不敢言,悄没声地走了。
郎中起身将门关上,将谷雨衣衫解了,命徒弟将他周身上下擦了个干净,又将他翻过身来,用刚烧开的热水打湿毛巾一遍一遍地擦拭着他后背肌肤,不消片刻功夫已擦得通红,谷雨在昏迷中痛苦地呻吟出声,额头上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他的屁股已被打得皮开肉绽,郎中眼中闪过一丝怒火,他一声不吭地给谷雨上了药。
屋子里热气蒸腾,两名小徒弟前胸后背皆被汗水打湿,两人毫无所觉,将谷雨身子扳正仰面朝天地躺着,郎中搬了把木凳凑到床前,将他身上大小创口重新敷了药,细心包扎好。
做完这一切,药炉上的药罐发出嗤嗤的响动,小徒弟将煎好的汤药盛到碗中,服侍着谷雨喝了。
郎中在水盆中净了手,回过头时恰见谷雨睁开了眼睛,小徒弟惊喜万分,推门便要出去。
“做什么去!”郎中喊住了他。
小徒弟两眼雾煞煞的:“方才那位大人不是说...”
郎中截口道:“好不容易发了汗,门一开不怕着凉吗”
小徒弟张了张嘴,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郎中指了指药罐:“你将来是要做郎中的,守好你的本分,煎药去!”
徒弟们老老实实地一左一右坐了下来,左边的扇风右边的添水。
谷雨瞧得有趣,咧嘴笑了笑,那郎中瞥眼一看:“你笑什么牙很白吗”
谷雨急忙闭上嘴,不敢笑了。
那郎中上下打量着谷雨:“你犯了什么事”
谷雨一时不知该从何说起,想了半天才道:“我趁夜潜入皇宫,偷了宫中宝物。”
两名小徒弟霍地转过头看向谷雨,目光中充满了震惊,郎中舔了舔嘴唇:“原来你便是那八贼之一。”
谷雨羞赧道:“我还险些杀了一名锦衣卫。”
郎中定定地看着他,半晌后才道:“人不可貌相,没想到你长得平平无奇,竟是个心狠手辣的主儿。”
谷雨表情有些难过:“我还杀了兵部尚书。”
郎中听得傻了:“我知道你是谁了,你便是谷雨对吗”
谷雨沉默地点了点头,郎中喃喃道:“这些时日在北司中你的名字时常被提起。”
谷雨苦笑道:“如今我自投罗网,有很多人可以松一口气了。”想到黄自立的态度,谷雨禁不住心中灰恶,他昨晚离开福聚客栈之时,顾忌小草在旁,便寻了个借口,趁机给黄自立留下字条,本想与他说个明白,但黄自立不分青红皂白直接用了刑,直到他昏迷也见死不救,让他终于意识到这份妄想实在不切实际。
他哪里知道黄自立个性偏执不假,却也是个知晓轻重的,他本打算出了这口恶气便与谷雨商谈,却不想被万历急召入宫。谷雨连经磨难,惶惶如惊弓之鸟,对黄自立的忌惮又令谷雨失去了对他本就不多的信任。
郎中站起身,向小徒弟道:“你们两个去趟草堂,取些地榆、仙鹤草、白及回来。”草堂在北司东北角,备有病床及药房,同时也是医官的宿舍。
小徒弟犹豫道:“这里不是还有吗”
“不够用。”郎中皱了皱眉,不耐烦地道:“还不快去”
两人推开门忙不迭跑了出去,谷雨打趣道:“这次不怕着凉了吗”
“多嘴。”郎中将门关上:“我看你面色焦灼,可是有什么心事”
谷雨见他问得蹊跷,狐疑地打量着他,郎中道:“你还记得太医院的陈郎中吗”
谷雨脑袋嗡了一声,那张倔强、生硬,又让他分外亲切的脸庞再次出现在脑海中,他颤声道:“你...你是哪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