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的故事便是人尽皆知,英雄伊塔洛思临危受命,成为了妖精宝剑西德拉丝的主人,并为了守护乐园乡亚述而接受了讨伐恶龙尼德霍格的使命。双方之间的战斗持续了整整七年的时间,最开始,尼德霍格并没有将妖精们找来的这个帮手放在心上,毕竟在他眼中,伊塔洛思不过是个渺小的凡人,魔力孱弱的蝼蚁,连作为羽精灵最重要象征之一的翅膀都是残缺的,像这样的人,就算得到了妖精宝剑的认可,又能做到什么呢?
可是他却不愿思考,为什么像这样的人,却能够得到妖精宝剑的认可。
“伊塔洛思冕下与恶龙尼德霍格的第一场战斗,虽然顺利将其击退,自身却身受重伤,性命垂危,若非妖精们及时救助,恐怕都不会有下一场战斗了。”谢莉尔说道:“当然,以冕下过去的经历来说,这是极为了不起的战绩了。”
不少初出茅庐的小冒险者,人生中的第一战仅是对付森林里的野兽,连魔兽都算不上,仍然紧张得难以自抑,甚至因此身死,沦为许多传奇故事中不起眼的陪衬。而伊塔洛思冕下作为一个毫无战斗经验、甚至还有身体残缺的凡人,人生第一战便要直面恐怖的恶龙。妖精宝剑西德拉丝虽然给了她媲美恶龙的力量,却没有弥补战斗经验的不足,而且巨龙的龙威天生便能够压制比自己弱小的生命,不少人在龙威之下连站都站不稳,更别说挥动武器了。
伊塔洛思冕下以凡人之躯,驾驭妖精的宝剑,无惧恶龙的威压,是因为天生勇敢,还是心怀信念呢?但无论怎么说,她终究是做到了,并且做得很好。
“或许是命运的玩笑,冕下虽不喜争斗,但于战斗方面却有着惊艳的天赋,初次交战便将恶龙击退,之后的数次战斗更是以惊人的速度成长起来,很快就能与恶龙正面对抗,不落下风。当然,这个过程中必然有许多艰辛曲折,许多险死还生,并不是言语说起来那么简单,只是当时的妖精王西德拉丝大人从未向外人提及,因此我也不好随意定论。”
谢莉尔轻声道,但她知道就算自己不说,大家也能体会到故事背后的艰难。
她继续开口:“之后的情节,便是你们所知道的那个传说了。冕下因战斗的磨砺而逐渐强大起来,恶龙尼德霍格却因自身的傲慢与自大错失良机,双方的实力此消彼长,攻守就此易势。在最终战中,冕下以压倒性的力量击败了尼德霍格,但恶龙却不惜咬断自己的龙翼,断尾而逃。冕下自然不可能放任他就此逃离,日后酝酿为更大的祸患。双方一追一逃,几乎横跨了大半个陆地,战场也逐渐由乐园乡亚述,转移到了一片陌生、蛮荒、贫瘠而又绝望的土地。”
那即是古老的亚托利加大地,文明还未在此扎根,凡人与兽类都在荒漠中苦苦挣扎,寻觅生机。
“那一场恶战使天地万物为之失色,天空中乌云覆顶,雷霆涌动;大地上山川哀鸣,土石开裂;在天与地的境界线上,凡人顶礼膜拜,群兽仓惶逃窜……这些传说中描述的灾难浩劫般的景象,其实都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
随着她的描述,众人不禁在脑海中勾勒出那一战的景象,想象着一万年前的蛮荒时代,在这个远离大陆中心的边陲地区,天灾伟力令地面众生惶恐折服,庞然恶龙的影子在雷电交错的乌云背后若隐若现,光是体型就足以遮蔽日月,犹如一道横亘在黑暗中的山脉,令人胆颤心惊,不敢直视。手持妖精宝剑的少女较之相比,显得如此渺小,譬如尘埃草芥,随时都可能被暴风掠袭、被雷鸣吞噬。而她竟无所畏惧,主动向那道人力难以逾越的山脉发起了进攻,在险象环生的交锋之中,忽而一剑递出,刺穿了恶龙的脖颈,血液顿时如瀑布涌出,漫天飘洒,仿佛天空下起了冰冷的红雨。
这一剑似乎也刺穿了太古时代的黑暗与阴霾,因此所有景象都在那一瞬间停滞了,雷霆的鸣响戛然而止、大地的开裂凝固不动、连凡人的祈祷声与群兽的哀鸣声都消失了,只能听见不甘、凄厉而愤怒的咆哮声响彻战场,天地沉默地见证了那条恶龙的身躯坠向大地,激起了此后万年都不会发生第二次的恐怖沙暴,烟尘若海啸般席卷四野,顷刻间淹没了那位少女渺小的身影。
这就是自古流传在亚托利加大地、关于屠龙者伊塔洛思的传说。
自然,后世人提及这个传说的时候,总要牵强附会,为主角增加一些显赫的背景、不凡的来历或超乎常人的力量,仿佛只有这样的人才能够成为传说的主角。于是,伊塔洛思冕下在世人口中逐渐变成了一个完美无瑕的形象,有人说她继承了羽精灵王族的血脉,天生魔力强大;有人说她在接受妖精宝剑之前便已是天下闻名的至强者,宝剑之威不过锦上添花;还有人说……
但没有人会说,冕下只是一个偶然与妖精邂逅的旅者,身负片翼的残缺羽精灵。
听完英雄的事迹后,众人纷纷将目光投向依耶塔,此世仅存的最后一名羽精灵。同时也明白了,为何之前谢莉尔会说,这个故事与依耶塔有着匪浅的联系。尽管万年以前的英雄与万年以后的访客未必就是同一个人,但再次见到这个早已消逝在历史长河中的种族,尤其是在亚托利加这片充满苦难和希望的大地上,总会让人有一种奇妙的感觉,仿佛宿世流传、因缘际会,传说就在自己的眼前重现了。
况且……果真不是同一个人吗?
林格想起方才依耶塔看着妖精宝剑西德拉丝而出神时的场景,总觉得她与传说的联系,未必就只是谢莉尔想的那么简单。大概天使小姐自己也有这种预感,所以再度凝视着桌上的宝剑时,眼中的思绪更为复杂,她试图在自己遥远的记忆中寻找一段熟悉的景象,证明一切预感都不是偶然,而是命运在许多年前的深思熟虑,却卒无所获。
很奇怪的是,分明在尘世间流浪了那么久,但依耶塔回想自己的过去,唯一能够记起来的,便是自己与海中鲸群结伴同行的时光,在此之前的记忆则如迷雾,朦朦胧胧,因为不甚重要,所以也不被铭记。白夜常常说梦是灵魂的回响,而灵魂中带着前世的记忆,可天使小姐每次做梦时,都不曾感受到它们的存在,就像在海岸边投掷石子,溅起水花与涟漪,可在海的尽头却不会有任何回响。明明是同一片海,却拥有不同的状态,此世的人站在此岸,前世的人站在彼岸,天与地与海的交界线,阻隔了彼此探寻的目光。
想要追寻自己的前世,就必须拥有渡海而行的勇气,可天使小姐对自己现在的生活很满意,也不像其他人那样执着于前世的记忆,所以她一次都没有尝试过,直到圣战军领袖谢莉尔带着一把宝剑出现,在古老离宫的大书库中为众人讲述了一个关于片翼少女与屠龙者的故事。
似曾相识却又一无所知的事物,远比无比熟悉的或彻底陌生的,更让人不知所措。
在众人的注视下,天使小姐缓缓抬起头,目光落在故事讲述者的身上,谨慎而又小心翼翼地问道:“那个,谢莉尔小姐,虽然很冒昧,但是……我能摸一下它吗?”
她指的是桌上的妖精宝剑西德拉丝,剑上的宝石正泛着幽微残光,如同沉睡的眼眸,注视着自己的后来者。
天使小姐有一种预感,或许,当自己触碰到它的时候,一切问题都会得到答案。
“当然。”谢莉尔微微一笑,看来对这个问题早有预料,正当众人以为她要答应下来的时候,灰发少女却话锋一转:“不行。”
她意味深长地看了依耶塔一眼:“至少现在不行。”
同时,在众人没有注意到的地方,她的手指轻轻抚上剑柄,沿着钢铁与宝石勾勒出来的每一道脉络缓缓拂过,动作柔和而坚定,仿佛在安抚长眠其中一个古老的灵魂。
为什么现在不行?现在不行的话,以后就可以吗?但是现在和以后有什么区别吗?依耶塔几乎忍不住要问出口了,但最后一刻却硬生生地忍住了。一方面,无论妖精宝剑西德拉丝最初属于谁,而英雄伊塔洛思与自己又有什么关系,至少现在,谢莉尔才是它的主人,当然拥有决定的权力;另一方面,她隐隐约约觉得,谢莉尔才是对的,这位圣战军的领袖是真心为自己着想,而不是吝惜自己的权威,不愿令外人触摸这柄古老的神器。
现在不行……吗?
依耶塔沉默了一会儿后,轻轻点头,没有再说什么,但她微垂的眼帘下掩藏着翻涌的思绪,如同一片平静的湖面正暗流涌动。
大家都尊重天使小姐的决定,也尊重谢莉尔的意志,倒是小蝙蝠看起来有些不满,一副想要据理力争的模样,但是被坐在旁边的格洛丽亚牢牢压制着,未能得逞。恩,从她按住脑袋的力道来看,或许不是格洛丽亚而是白夜也说不定?
总之,一段小小的插曲结束,重回正题。
“然后呢?”爱丽丝问出了每一个听故事的人都会问的问题。
虽然从谢莉尔的讲述中,故事似乎已经告一段落了,但她还没有提到这个传说与今日的会面有何联系,那么自然还有后续。
“然后,便是故事的收尾了。”
谢莉尔眨了眨眼睛,这个动作看起来很有少女的感觉,让人容易忽略了她的实际年龄:“伊塔洛思冕下与恶龙尼德霍格的战斗波及了整个亚托利加大地,虽非有意,但实际上仍对这片本就荒凉和贫瘠的土地造成了更大的破坏,尤其是恶龙死后,怨念不散,伴随血液一起渗透大地,诅咒着地上的一切活物,若不及时根除,亚托利加将永无宁日。心怀愧疚的冕下便解放了妖精宝剑西德拉丝的力量,将巨量而纯净的魔力融入地脉,净化了龙血之中的诅咒。或许是受到这股魔力的影响,龙血净化之后竟没有消散,而是神奇地与大地融为一体,孕育出了一种奇特的矿物,冕下称之为龙血结晶。“
“这种事情也能做到吗?”奥薇拉有些惊讶。
“对于常人来说是不可能的,但各位既然与妖精同行,就应该知道妖精魔法的独特之处。”谢莉尔轻声道:“违背常理、不可思议,甚至可以用心想事成来形容,或许,这也是女神大人对她们的馈赠吧。”
而妖精宝剑西德拉丝融入了初代妖精女王的灵魂,她的魔力只会更加强大。
“邪龙之血,化为地底矿物,传说果然是真的。”林格则注意到这个说法中存在一个小小的漏洞:“只是我从未听说,亚托利加行省还有一种名为龙血结晶的矿物出产,莫非是因为太过珍惜,而被帝国人视为违禁物资,严加保密么?”
“不。”谢莉尔很坚定地摇了摇头:“答案比你想象的更简单一些,自然,也更离奇一些,林格先生。”
“那是因为现在的亚托利加行省,已经没有龙血结晶存在了。”
“而原因,正与我们脚下的这座宫殿有关。”
古亚托利加王国的传世造物,末代君王为宠妃修建的避暑离宫,从某种意义上,也是这片土地的人民所承受的一切苦难的源头,只是那时候,尚没有人意识到而已。他们还在渲染君王的昏庸、悲伤国家的灭亡、憧憬美好的未来,却不知道,对于那些无力反抗命运的人而言,无论是向前还是后退,向上还是坠落,都不是出于自己的选择。
那是他们必定经历的悲剧,后世人称之为……“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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