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餐厅,希娜像得救似的快步走去了自己的座位,她注意到父亲的座位空着,便立即转过头,以避开正在落座的克洛伊的目光。
“爸爸呢?”
“早上五点多被总督叫去聊天了,”法堤玛道,“不用等他,他的早餐已经让人送过去了——”
话还没有说完,一声带着痰音的咳喘就从门口传来——特里昂面色憔悴地踏进了小餐厅。
法堤玛微微睁大了眼睛:“你来了,亲爱的。”
特里昂咕哝着骂了一句脏话,希娜和克洛伊同时一怔——她们都听见了,父亲在骂阿雷瓦洛,这大约是头一回。
“吃饭!”特里昂坐上主位,“可把我累坏了。”
“总督他——”
“睡了。”特里昂抬起脖子,让仆人为他系上餐巾,“这老东西——”
“亲爱的?”法堤玛提起嘴角,目光深深地看了特里昂一眼。
特里昂知道法堤玛在提醒自己这里恐怕隔墙有耳,他鼻翼的肌肉抽动了几下,而后重重地将喉中卡了一早晨的痰吐在了餐巾上。
特里昂随手将用过的餐巾丢在地上,一旁仆从立刻上前俯身拾捡。与此同时,另一位仆从将一份报纸放在了特里昂的手边。
对今天报纸的头版会写什么,特里昂早有预料,不过在看到标题的一瞬间,他还是发出了一阵大笑。
“昨天你去听了那个什么演讲了吗?”特里昂展开报纸,“那帮人在我们农场里组了支新党。”
法堤玛没有立刻回答,只是微微一笑:“听说了,好像一直到半夜都不消停。”
“笑死人了!”特里昂将报纸推去法堤玛面前,“你看看!”
法堤玛扫了一眼,带着微笑,轻声呼出了一声口。
——相比于“阿斯基亚自由阵线”这个复杂拗口的名字,媒体们对这支由水银针发起的新党显然有更简洁的叫法。
“‘鲸党’!”特里昂笑得不能自已,“太幽默了,怎么想出来的——谁叫这帮水银针成天跟鲸人混在一起,哈哈哈哈哈哈!”
希娜有些无聊地用汤勺搅动着瓷碗里的麦片,她听不出鲸党这个名字究竟有哪里好笑,也对父亲此刻的反应全无兴趣。尽管她一夜无梦地睡了个好觉,但没有任何一个早晨像今天一样让她疲惫。
她不想让任何人看出自己此刻的变化,只想让这段无聊的早餐时光快点儿过去。
克洛伊有些好奇地看向那份报纸,她站起身,将它抽到面前,只看了几行,便也笑了起来。
希娜有些意外地看向妹妹。在她看来,克洛伊的笑无疑是对父亲的投诚,但这有什么必要?想到克洛伊明明知道了一切却始终保持着缄默,希娜皱起了眉,昨晚扮了一整晚的好妹妹还不够,今早还要在餐桌上扮演好女儿,希娜不由得重新审视起此刻的克洛伊——显然,这里面一定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你在笑什么?”希娜问。
“他们说赫斯塔是个‘稚嫩’的监察官,”克洛伊从正文的一处指向另一处,“还有这里,这个人说也许赫斯塔身上的‘稚气’会给局势带来新风。”
“这有什么好笑的?”希娜更加费解。
“‘稚气’啊!”克洛伊瞪着姐姐,“赫斯塔都二十多岁了,还稚嫩呢!”
餐桌上,特里昂愣了一下,旋即爆发出更加惊人的大笑,他十分快活地听着克洛伊的“笑话”,忍不住拍着桌子。
“对一个政治动物来说,二十多岁当然稚嫩。”法堤玛温声道,“在这些人的圈子里,四五十岁的‘年轻人’多得是呢。”
克洛伊和父亲一起笑出了声,但渐渐的,她的笑声停了下来——因为法堤玛的表情似乎是在说,她没有在开玩笑,她是认真的。
“四五十岁?”克洛伊望着母亲,“年轻人?”
“你以为呢!”特里昂毫不留情地嘲笑起女儿的浅薄短见,“去年维荷顿利益党选出了一个三十四岁的副主席,很明显是做接班人培养的——要是接下来的选举顺利,他就能在三十七岁的时候接任首相,这是真的年轻!”
说着,他又看向法堤玛,用俏皮的语调低声道:“三十七岁,嘿,我看他自己都还没活明白呢。”
希娜目不转睛地望着克洛伊,她想制止父亲的话,但好像已经来不及了——克洛伊的表情从惊讶到困惑,进而茫然,此刻正悄然转向某种激烈的痛苦。
“克洛伊……”希娜有些不安地捏着餐具,试图吸引克洛伊的注意,“你……”
“你在胡说八道什么!”克洛伊骤然起身,冲着特里昂怒吼,“赫斯塔她都二十多了,她是个二十多岁的女人……一个二十多岁的老女人!”
“你……”特里昂低头拍掸被女儿掀翻在身上的面包屑,整个人甚至还没有从克洛伊的愤怒中反应过来,“突然发什么神经……”
法堤玛也十分不悦地看着女儿:“克洛伊。”
“她二十多了,她连个未婚夫都没有,她这儿、这儿、还有这儿——”克洛伊愤怒地指着自己的脖子和手臂,“全是晒斑!她丑死了!”
“克洛伊!”法堤玛呵斥道,“不要说这种自降身份的话!”
特里昂莫名其妙地看着女儿:“……你疯了?大早上发的什么邪火?”
法堤玛轻轻向丈夫抬手,示意他把局面交给自己,她起身走向克洛伊,低声道:“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不要用这种贬低对手的方式来抬高自己,就算科维希克——”
“你不要提科维希克!”克洛伊推开母亲的手,“这件事……根本……和科维希克没有任何关系!”
“那你在气什么?”法堤玛不解道,她再次向女儿伸出双手,“赫斯塔二十多岁了,她确实没有你年轻——”
克洛伊挣开了法堤玛的手,发出一声嘶哑的长啸——她分明感到,昨夜自己竭力避开的那份痛苦终于在这个早晨找到了她……并扼住了她的咽喉。
“……你们骗了我,”克洛伊怒不可遏,“你们……都在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