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斯塔很快就明白了斯黛拉今晚装扮的意图。
当斯黛拉站在人群里，和那些她此前从来没有交谈过的女人站在一处，她们所呈现的共同气质——那些暴露着的颈脖与手臂，鲜艳的嘴唇和顺滑的发丝，精细而昂贵的服装与饰品——迅速让她们成为了同一种人。
她和她们谈笑，按照她们熟悉的节奏与话题……仿佛所有人都相识已久。
赫斯塔看向别处——带斯黛拉过来，带对了。
她随手拿起一杯水，开始在整个大厅里闲逛。赫斯塔感到很多人正在打量着自己，但没有人上前和她打招呼。
所有人都在观察。
“简。”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赫斯塔表情微妙，很少有谁在称呼她名字的时候，会发出这种刻意而造作的声音。
她回过头，就在这个瞬间，科维希克立刻意识到，自己的出现并没有取悦到她。
“你也在。”
“是……”科维希克移开了目光。
赫斯塔看了他一眼，这个人的声音似乎又恢复了正常：“总督在上面吗？”
“他今天好像有些不舒服，从早上开始就一直反胃，难受，”科维希克道，“男爵在上面陪他说话——我是说，特里昂男爵。”
“嗯。”赫斯塔点了点头，她看了科维希克一眼，“你不用坐轮椅了？”
科维希克怔了一下，忽地一阵感动。
“……啊，这是因为……我……”科维希克幸福地低下头，“还是会有些不便，但……但我……”
“但你可以走路了。”赫斯塔直接帮他补完了全句。
“对……”科维希克近乎叹息地点头。
“很好，很好。”赫斯塔若有所思地向前走，她的余光看向二楼：如果阿雷瓦洛今晚不打算在宴会露面，那么他现在就应该派人过来讲明情况。赫斯塔琢磨着，如果这位老总督只是仗着自己身体不好，就莫名缺席，那似乎自己也应该给他一点颜色看看……
科维希克在一旁叽叽喳喳，赫斯塔有一句没一句地听着。不过，自从科维希克出现，周围的人就开始陆陆续续过来打招呼了。赫斯塔不明白为什么，但科维希克非常清楚——这些老贵族至今仍没有摆清自己的位置，他们还在犹豫是否要主动向赫斯塔打招呼，他们总是担心，这样会让自己在其他人的眼里显得谄媚。
然而，当科维希克出现在她身旁时，这些人就可以越过这个问题，借着向科维希克寒暄的机会，与赫斯塔开始对谈。
科维希克享受自己作为桥梁的过程，这甚至使他感到，自己似乎已经能够在赫斯塔身边争取一席之地。
“对了，上次和您聊到布朗博夫人，她今天也在。”
“是吗。”
“您看！她在那儿，就是那个正在和您打招呼的人——”
赫斯塔的目光顺着科维希克的手向斜前方望去，一个穿着紫红色长裙的老人正朝着她微笑。
几乎就在这一刻，赫斯塔的脸上失去了血色。她的目光掠过了布朗博夫人，牢牢地钉在了老人旁边的一位年轻人身上。
“索菲……”
当初医院内的匆匆一别，赫斯塔再也没有主动联系过她。她说不清这究竟是因为自己真的忙到没有时间，还是她就是下意识地想忘记索菲也在这个城市。但很快，赫斯塔又恢复过来，步履平静地走到老人面前。
老人向她伸出手，这个姿势意味着她允许赫斯塔吻她的手背，但赫斯塔只是握了握这只衰老的手——布朗博夫人一下愣住了。
“你怎么在这里？”赫斯塔看向索菲，“谁带你来的吗？”
“我和朋友一起来的。”
“索菲小姐是一位善良而高尚的人，”布朗博夫人笑着道，“而且非常慷慨。”
“慷慨？”赫斯塔的目光重新落回索菲身上——她忽然想起来，科维希克之前似乎和她提过什么慈善晚会……
“啊，我的朋友回来了，”索菲目光一动，“思南，这边。”
赫斯塔几乎是带着费解回过头——梅思南端着两杯香槟，表情平静地从她身边经过。
梅思南避开了赫斯塔的目光，内心怀着极大的不安和惊讶。他刚才拿酒的时候，恰好完整地看见了赫斯塔在人群中发现索菲的表情。那种刹那间被摄住心魄的表情，他当然能够认出来……
他不清楚为什么赫斯塔与索菲会认识，也不知道赫斯塔为什么会露出那样的表情，只是梅思南无法理解——为什么每一次他出现的时候，赫斯塔的目光似乎都会落在他身旁女伴的身上……
同一个瞬间，科维希克浑身的警报都拉响了，他几乎瞬间读懂了梅思南的心虚。更糟糕的时候，在大厅明亮的灯光下，他突然发现梅思南也有一双和他一样的眼睛，灰蓝色的眼睛。
科维希克清楚地记得，就在他与赫斯塔决斗的当日，在动手之前，赫斯塔曾经望着他，轻声说：“你的眼睛很特别。”
一种刺破一切的痛苦像闪电一样穿过科维希克的身体。
赫斯塔望着梅思南：“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我来这里，是因为……”梅思南又变得支支吾吾，像是突然被人刺中了要害。
“你们认识吗？”索菲问。
“在十四区的时候见过。”赫斯塔回答。
“思南是今年新来的志愿者，已经和我一起工作四个月了，”索菲微笑着道，“他是一个非常细致也非常认真的人……啊，就和从前的肖恩一样。”
赫斯塔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这些微妙的表情没有躲过科维希克的眼睛，他感到一阵火焰从他心底升起，好像就要燃烧一切。
趁着给女士们取甜点的功夫，科维希克拉着梅思南走到一边，他故作姿态地询问对方的工作，而后表示自己可以帮上一些忙，因此愿意留一个电话给他。
紧接着，科维希克取出了上次从赫斯塔那里偷来的笔，准备适时地告诉梅思南这支笔的主人是谁。
“啊，”梅思南睁大了眼睛，“我的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