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晤结束了,话事人出来了!”
一声惊叫响起。
咔嚓!
咔嚓咔嚓!
快门声连成一片,闪光灯此起彼伏。
宰相府前,人潮翻涌。
一名身着白衬衫、头戴鸭舌帽、嘴边留着两撮小胡子的青年走出大门,站上石阶。
“阿道勒先生,请问您与摄政王会晤,有什么消息可以透露?”
“双王临政,摩恩的未来是否更加光明?”
“有人称您是平民的代表,也有人说您只是宰相的喉舌,您怎么看?”
“贵族宅邸一座比一座高,贫民却温饱难保。请问‘浪潮’什么时候能真正为百姓带来安稳富足的生活?”
尖锐的问题如同海浪般席卷而来。
阿道勒负手而立,抬头挺胸,神情镇定,目光从容地扫过人群。
这些人都是从奥菲斯千里迢迢赶来,有的是为了挖掘第一线新闻,有的则明显是带着“任务”。
这已是他几日来面对的第三波媒体。
他沉吟片刻,抬手轻压。
喧嚣瞬间安静。
阿道勒轻咳一声,嗓音朗朗:
“首先,我要强调一点——摄政王殿下,也就是原宰相阁下,出身平民,素来重视平民福祉。我方才与殿下深入会谈,殿下明确表示,他将一如既往坚持以民为本,始终把改善民生放在首位。”
“至于贫富差距,我认为这是一个成长中的问题,也是一个进步中的问题。缩小差距,不能一蹴而就,而是一个渐进的过程:不是不富,而是缓富、慢富、灵活的富、有序的富,先富带动后富。只要子民们齐心耕耘,我们的‘双子星’定能引领摩恩走向全体共享的繁荣。谢谢。”
“阿道勒先生,请问——”
话音未落,新一轮提问再次沸腾,声音震动府邸。
办公厅阳台上,杨静神色古怪地望着楼下侃侃而谈的话事人,随即转头看向正坐在办公桌旁、惬意品着下午茶的摄政王。
“那些话是你教的?”
“我吃太饱了?”
齐格飞挑眉,慢悠悠地放下茶杯:
“这天底下的屁话不都是一个路数,需要教吗?”
继位仪式落幕,但新王的庆典才刚刚拉开序幕。
接下来的两个月,罗德里克要忙得脚不沾地:阅兵、骑士演武、接待各国宾客的盛宴,以及为了彰显新王的宽容仁厚,还要大赦一波天下。
这些都是摩恩的老规矩,改不了。
至于为什么只有罗老二在操劳?
问得好。
因为齐老板虽然已经贵为摩恩的一字并肩王,可你要真指望他和正常的摄政大臣一样,陪着国王朝六晚十二地干活,那是绝无可能的。
除了在重大场合露面,他几乎把所有日常政务全甩给了克琳希德,就连应付记者的活,他也推给了阿道勒。
当然,这绝不是因为摄政王殿下惫懒,而是因为他视线目前正盯着其他地方。
“那些记者里,有我们的人。我打算以‘浪潮’为班底,成立摩恩第一家报社,用来宣传——”
齐格飞语气淡淡,目光透过窗外人潮:“宗教的危害和好处。”
“左脑搏击右脑?”杨静揶揄。
“尖尖代替思考。”
齐格飞顺口就把这个梗接了下去:
“准确点说,是太阳神教的危害,和丰收教会的好处。”
……
“太阳神教好讲宏大叙事,教人仰望天国,号称那是流奶与蜜之地,只要虔诚信仰神明,就能在死后升上神国。你问是怎么死的?当然是饿死的。”
楼下,阿道勒的讲话声适时传来。
“而丰收教会,讲的是土地与收成,讲的是耕种与分配。民生从来不是靠祷告得来的,而是靠一铲一镐刨出来的。对摩恩来说,能让百姓吃饱穿暖的,才是真正的信仰。”
杨静挑眉,若有所思:
“我理解为什么你一定要留着他了。”
齐格飞抿了口茶,自顾自道:
“我最近一直在想,为什么沙利叶变成了植物人,大圣堂都让我给炸了一回,【伊甸】却迟迟没有半点动静?”
他没等杨静答话,便继续说道:
“假设现在有一座迷宫,里面的魔物知道时不时就会有一种叫做‘冒险者’的外敌跑进来,在他们的家园里开宝箱、采资源。于是魔物们设下陷阱,全灭了一支小队。”
“看似获得了胜利,可那有什么意义呢?这支小队的团灭对于奇兰大陆根本没有任何影响,甚至对于公会而言都无足轻重。依旧会有更多更强的冒险者涌入这个迷宫开宝箱、采集资源。”
齐格飞的视线缓缓移向楼下正侃侃而谈的阿道勒,声音低沉:
“可如果有一天,魔物们突然发现,冒险者觊觎的是那些宝箱……于是乎,它们团结起来,把整个迷宫里所有宝箱提前给开了,到那时——”
“对于【伊甸】,凡人的信仰就是宝箱。”
杨静冷不丁打断,斜眼看着他:
“其实你不用说的那么详细。”
刻意卖弄的齐格飞被识破,尴尬地舔了舔嘴唇:
“我说给我自己听不行吗?总之,信仰的本质是一种思想,而思想是可以通过舆论来控制的,我需要‘浪潮’替我将新的思想铺出去。”
“你有把握吗?”杨静皱眉。
齐格飞耸了耸肩,苦笑:
“有没有把握都得试。我没别的选择,老二不让我彻底清洗教会,那就只能依靠‘浪潮’渗透了。”
自罗德里克继位后,太阳神教愈发紧紧抱住国王的大腿,几乎到了言听计从的地步。
忠诚到了什么程度呢?
这么说吧,他们甚至主动将信众的捐款都上缴国库了!
国王陛下自然是龙颜大悦,也就让摄政王殿下更加无从下手。
杨静沉吟片刻,仍旧不安地提醒:
“这个组织很危险,稍有不慎就会失控。”
“【万里赤土】更加危险,不也为我们挡住了奥菲斯?力量本就是危险的,得看你怎么用。”
宰相顿了顿,转而问:
“这些天……有什么异常吗?”
杨静摇头:“没有,很安静。”
“不像他的作风啊……”
齐格飞眉头不自觉拧紧:
“算了,别松懈。他今天大概就要回——”
“你这丰收的邪教徒!怎敢如此亵渎我主?!”
话音未落,楼下骤然响起一声愤怒的嘶吼。
人群哗然分开,一个戴着太阳圣徽、手握十字架的信徒,满脸狰狞地指着台阶上的阿道勒。
杨静眼眶微睁:
“这也是你安排的?”
“一名虔诚狂热的太阳信徒当着媒体的面改换信仰,听上去多么悦耳~”
齐格飞抿着红茶,淡淡一笑:
“从内卫里挑了个热心演员。”
宰相府前,阿道勒神色一正,镇定上前半步。
这场戏他早听过吩咐,胸中已有准备。
“这位朋友,我理解你的愤怒。信仰本就是纯粹的情感,而当这种情感受到挑战时,人必然会本能地护卫。你为你的神明慷慨激昂,这份热忱我尊重。”
他抬起手,指向拥挤的记者群,又指向远处灯火通明的街市:
“但是——信仰若只是怒火,那它带来的将只有分裂与血泪。太阳会照耀万物,可它从不独属某一人。丰收的麦穗也一样,它不会问是谁的孩子饿了肚子,它只会生长,供养,抚育。”
“真正的神意,不是让我们互相撕咬,而是让所有子民能活下去、能吃饱、能安居。若有一位神能做到这一点,那祂就值得我们所有人的信仰!”
人群哗然,一时间闪光灯狂闪。
齐格飞端着红茶,眼底泛起一丝满意的弧度。
不得不承认,这小子无论是讲话还是表演都颇有天赋,相较起来,那个负责扮演狂信徒的内卫就有些相形见绌了。
不仅语调浮夸,动作还很僵硬,怎么看都不像是经过严格训练的梅花内卫……
嗯?
齐格飞眉头倏然一皱。
杨静也轻声疑惑:“我好像没见过这个内卫……”
几乎是这个念头刚刚升起,那名信徒打扮的内卫便猛地从怀中掏出一枚手雷,毫不犹豫地拉开引信,歇斯底里地扑了上去:
“赞美太阳!!”
“我操——!!!”
齐格飞眼珠子骤然瞪圆,整个人猛地从椅子上弹起。
台阶上的阿道勒脸色瞬间煞白,脚下一滑,狼狈地跌倒在地。
锃——
阳台上,始终保持戒备的杨静悍然拔刀,丛云在空气中划开一道湛蓝的刀痕,瑶塘开启,钴蓝水流喷涌而出,瞬息之间将那名信徒裹成一个水球。
轰!!!
手雷爆裂。
火光与弹片将信徒的血肉撕成齑粉,水球猛地鼓胀,硬生生挡下了冲击波,堪堪护住阿道勒。
人群这才反应过来,惊叫四起,宛如受惊的鼠群四散逃窜。
混乱中,两名记者打扮的人猛然丢下相机,拔出左轮,对准阿道勒就是一阵疯狂扫射。
砰砰砰——!
子弹贴着阿道勒头皮呼啸而过,撕裂肩膀与小腿,血花四溅。
钴蓝水流立时涌出数十条海鱼,扑腾着挡在他身前,鱼群纷纷中弹,四散的鲜血掉落在地。
见一击不成,两名刺客即刻转身,头也不回地扎进逃窜的人潮,只留下满地狼藉。
从始至终,不过五秒。
杨静抓住栏杆,就要跃下阳台。
“别追了,又不是不知道是谁。”
齐格飞的声音冷冷响起:
“不来那么一下,他是不会死心的。”
杨静默然,收刀入鞘。
宰相望着刺客逃窜的方向,脸色复杂,良久才吐出一口气:
“去看看阿道勒的情况吧,这小子也是多灾多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