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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正说着,偏巧说曹『操』、曹『操』到,一人从外头跨门而入——原是秋月已经从孙府回来了。

听到季清菱说起奖赏一事,秋月忙道:“我已是拟了,今日同着出门的一人半贯,帮着去推石头、救人的,一人或两贯或三贯,另有那先去前头看情况的马夫给四贯,谢管事本月例钱多给一半……”她说了一遍,又问道,“不知妥是不妥?”

季清菱道:“不妨事,你自拿主意便是。”

秋月便又同她说了恰才去孙府,已是见了孙芸娘。

“孙姑娘说一应都好,她那府上不放心,特请了大夫把脉,也没瞧出什么不妥,只开了一剂安神『药』,大夫说吃不吃都行。孙姑娘又说夫人送的甜春柑十分香甜,乌李也好吃,叫我回来道谢……”

她一面说,一面笑,道:“那位姑娘实在好玩,我送了夫人给她的信,她拿在手里看,看完之后,竟是特拿了个匣子装起来——咱们家原本送过去给她的帖子、书信,全收在里头了。”

又道:“她还特叫我等一等,本来想要给夫人回信,见时辰太晚,又急急叫人四处翻来翻去,因找不到什么合意的,把自己用到一半的素笺纸都拿出来了。因只有半刀,还千叮咛万嘱咐让我回来看看夫人用得好不好,若是好,她下回再自己做。”

谈了两句孙芸娘,秋月脸上的笑也收敛了起来,道:“我回来时外头已是有了些风言风语,也不知真假,都说今日那石头之所以从上头滚得下来,乃是都水监胡『乱』调度,因有官员近日要去视察堤坝,便匆匆调配了民夫过去运石,也不知运那许多石头是要去做什么——那一处也未有决口,堤坝稳得很,其实不需用石头堵着。”

“说是都水监催得急,偏给的器具也不全,麻绳也不够,也无几个老练水工在。”

“其实前几日已是出了事,也是石头没有绑缚好,倒没有往官道滚,只是滚进河里了,又有个民夫不小心掉进水里,恰好撞了头,捞起来是已经没了『性』命……”

但凡修筑堤坝,哪怕再小心,闹出点事情也是正常的。盖因工程太大,所涉太多,只要是人在做事,无论再如何细心,也有出错的时候,只能反复核查,避免疏漏,另再三告诫水工、民夫,叫他们按规行事,小心『性』命罢了。

是以听得秋月这一番转述,旁的季清菱都不计较,唯独有一桩,她觉得甚是奇怪。

“都水监怎的会胡『乱』调度?不是说许参政正知都水监吗?”

这般朝廷差遣,秋月自然答不上来。

因这日轮到顾延章轮值,季清菱便着人送了铺盖、用具过去,等他次日晚上回得来,才把头日白天的事情说了,又问那许师简的事情。

顾延章白日间也不知是去了哪一处,滚得全身都是灰,他一面催着小厮快去打热水,一面把身上外袍脱了,又同季清菱道:“许参政不肯接,听说连着上了好几道奏章,只说重病缠身,太后也拿他无法,本想叫黄相公去主持,黄相公推说自己力有不逮,也不肯接。”

他随手取了巾子把头脸上的汗用力擦了,又道:“我昨日听胡公事说,太后点了范大参,也不知他最后接未接下。”

季清菱想了想,问道:“不知五哥有无见过那许参政的?”

顾延章点头道:“在先生家碰几回面,不过都是匆匆忙忙,也没怎的同他说上话。”

又道:“为何忽然这样问?”

季清菱回想了当日在祥符县遇得的那个老者,便同顾延章形容了一番对方相貌,另说了有个手持烟斗的友人跟着,复才问道:“不知是也不是他。”

顾延章笑道:“正是了,那拿烟斗的原是翰林学士谢爽,两人感情甚好,常常同出同入的,我每回看到许参政,都能瞧见旁边搭着谢翰林——两位都已是致仕了。”

季清菱便道:“若是许参政不再想出仕,那他这一趟回京做什么?”

“听说其子今岁要成亲了,又拟要科考。”

毕竟是旁人闲事,顾延章并不怎的在意,只是说起许师简,他也有些好笑,道:“那许参政也是个妙人,我看他在先生府上,一顿能吃两碗大饭,中气也是十足,隔不了几日就要去爬一次弦月山,先生私下与我抱怨,说也被拖去爬过两次,回来之后,腰都直不起,那许参政却是没事人似的。”

季清菱越发地不解,问道:“那他怎的不肯接?是在拿架子还是怎的?听说其人原来就甚得太后器重,不应一口回绝才是。”

“听得一二口风,据说那许参政原就管过都水监,回京之后,同原来老人通了气,没多久就放出话来,说自己多病缠身,不能受命,只不知其中究竟是个什么缘故。”说到此处,顾延章也有些无奈,“既是做戏,也不晓得做得像一点,日间不是去访友,就是去钓鱼爬山,生怕宫中不知道他这乃是敷衍之词一般。”

“许参政尚且不论,那黄相公为何不肯接?”季清菱又问道。

“听说那张瑚提了一个新法,唤作什么‘铁龙爪扬泥车法’,正要以此清淤,黄相公嗤之以鼻,把那章程压在手上,不肯给批,正因此事同太后犟着头,自然不肯接。”

前一阵子那“铁龙爪扬泥车法”在京中很是闹出了一场动静,季清菱自然有所耳闻。

只是水利之事,乃是专工所长,她实在不是很懂,便也不做发言,此时听得顾延章论及,不由得好奇问道:“那法子听着有些古怪,究竟靠谱不靠谱的?听说献法的李公义是个选人,虽说文章写得不错,却未听闻有什么水利之长。”

顾延章摇头道:“不好说,正因此事,吵了许多天了,两府里头泰半觉得此乃无稽之谈,却也有人说怕是有那么点用,我前日巡堤,见都水监中已是在试用此法,却不是传言之中以铁爪为器,而是用巨木为之,上头木长八尺,下头齿长二尺,以齿列于木下如同杷状,别名又唤作浚川杷。”

他口中说着,随手便把壶中茶水倒了一点出来,以手蘸了,在桌面上画出那浚川杷的样子,又在房中取了两物间隔,比了一比,形容出大小。

季清菱将信将疑,问道:“既是做出来了,不知有无用处?”

顾延章道:“听说要在那河水湍急之时才有大用,近日水流平缓,我去时见他们正在浚河,好似效力不是很大——泥是浚松了,只是未能冲刷多远,便复又沉积下来。”

又道:“水利不同其余,我非其专才,也不好置喙,不过这‘铁龙爪扬泥车法’既是都水监里头的老水工俱无异议,想来也有几分可行……只能等后边再来看了。”

季清菱若有所思。

她低头看那浚川杷,好奇道:“五哥,你方才说黄相公不肯给批,岂不是说明,奏章还在中书?”

顾延章愣了一下。

按照大晋奏事流程,折子先要发往中书,门下省批核之后,再由宫中确认,复发回中书,回给奏事之人。

今次黄昭亮不肯批复,为此还与张太后硬犟了起来,便说明折子在他手上。

没有中书的用印,此法不能获准,那他前日看到的,又是怎么一回事?

只略想了一下,顾延章便琢磨出了其中关窍,他苦笑起来,道:“想不到许久未见,张瑚还是一副着急做事的『性』子。”

他话都这样说了,季清菱哪里还会不明白。

虽然并未亲眼得见,她也能猜出来几分。

许师简不肯受命,随便一个官员,如何能压得住锐气四『射』的张瑚——想来此时都水监中正是他这个副职当家。

那“铁龙爪扬泥车法”乃是张瑚亲自选取,又特地递了折子上去。他头回得了差遣,以其『性』格,定是要做出个亮眼之绩来。

黄昭亮不肯批他的折子,却也没有什么关系,总归扯到后头,还是能批得下来。

可此时已是暮春,汛期转眼就来,若是动作得太慢,赶之不及,又待如何?

张瑚是决计不肯等的。

既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也不用再纠结,左右他腰杆硬,底气足,又是一心做事,并无半点私心,那——径往直中取便可!

在他看来,等到中书吵出个子丑寅卯来,说不得,水都冲进大相国寺了!

换做旁人,中书没有给复,那只好老老实实等着,可以张瑚的心气、底气,未得批复,抢先做事,实在其人能做得出来的事情。

“怨不得京中传言,说都水监主持治水,要运巨石,却器具、材料不足,连麻绳都不够。”季清菱叹了口气,“虽说修渠总有人祸,可今次这一回人祸,其实全然可以避开。”

她想了想,也无什么办法,只好问道:“已是出了人命,想来那张瑚今后做事会周全些的罢?”

顾延章点头道:“治水乃是大事,若是范大参接下来,以他之能,当无大碍。”

范尧臣与黄昭亮、许师简都不同,乃是寒素出身,少时其母便是遇得洪涝,染了患了时疫而亡。

“去岁乃是小年,汴渠、黄河沿途都有好几处堤坝大决口,小决口更是不计其数,更何况此次遇得雨水大年,水势必然大涨,更难防范。范大参既是不肯同意那‘铁龙爪扬泥车法’,想来只有亲自去管,才肯放心的。有他盯着,便是当真有事,也不会闹得太大。”

他安抚了季清菱一番,可话里话外,却是全不把希望放在张瑚身上。

没办法,当真是靠不住。

季清菱点了点头,总算是没那么担忧了。

范尧臣素有治政之能,世人皆知。

此事告一段落,季清菱便想起了借用孙卞名帖的事情,忙同顾延章详细解释了一回,最后有些得意地道:“我看那几辆马车形制不同,车夫穿着也不像是商户家的,又几辆车连在一处,便猜是几户官宦女眷结伴出游,等到孙家人拿了帖子去一问,果然没有猜错!”

“孙参政的帖子,拿去有官人家面前,再有用不过了,莫说没有推脱,全是怕自己出力出得比其余几家少的。”

她只略提了几句自己在场行事,着重说了后续处置,复才道:“仓促之间,别无他法,只好借了孙参政的名头,虽是昨日已是遣了秋月带着礼去谢过了他家夫人,也道了歉,怕是还要五哥亲自上门一回才是。”

顾延章半点不以为意,道:“哪日提刑司禀事的时候,我去寻了孙参政,好生道歉便是了——其实简单提一提便可,他家不是总觉得合州那一回欠了咱们的人情吗?便当此次还得清了,省得将来还要啰嗦。”

比起这些旁人的事情,他却是更在意另一桩。

他上下打量了季清菱一回,虽是没有看见外伤,还是有些不安,便道:“那日落石,你说就在马车前头,是在前头多远?不曾伤到你罢?”又道,“还是请个大夫来看看罢?听闻有时候自家不觉得,其实受了惊悸,过上许多年才发出来,有了病根就不好了。”

季清菱摇头道:“隔着好几辆马车,连粒石头子都没有滚过来,哪里要去看什么大夫了。”又安慰他道,“五哥哪里看来的邪门歪理,从未听得什么正经医书上说过这话。”

两人说了这一回话,隔间的水早已放好了,已是又有松香取了换洗衣物进去放着,顾延章问了季清菱,知道她早洗过了,只好自己独自进去洗浴。

他今日在外头奔波了一天,往返与河道、堤坝之间,又暗暗打探了一桩大事。

那事情已然了结,顾延章心头堵着的大石终于落了地,他这一长段时间实在精神紧张得很,此时放得松了,洗着洗着,竟是坐在水里睡了一小会。

到底是年轻,不过小半柱香的功夫,水都没有怎的凉,他便醒来了,顿觉全身力气又回来了大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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