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
宫城。
廨房。
一盏孤灯长明。
紫袍老者坐在桌前，埋首伏案。
正专心致志看着面前的公文。
忽的，门咔嚓一声开了。
“咦？”
“王阁老？”
“您竟在此处？”
老者抬起头，看向来人，乃是一绿袍小官儿，并不知名字，但看衣着知道是翰林院派到他们这些阁臣身边端茶倒水的。
他嘴角露出一抹淡笑。
“哈哈...老夫在此有何惊讶的？”
“啊...小人听说今日诸五品以上大臣都随陛下出城祭祀先帝去了。”
“今日不必办公，诸大人回城之后便可以下值了。”
“在此处见到阁老还在处理公务，自然是惊讶的。”
“阁老如此奉公体国，小人佩服。”
“呵呵呵，新来的吧？”
“没错，小人确实是新来的。”
“阁老可要小人侍奉左右？”
“不必了。”
“时候不早了，你也快去歇息吧。”
“老夫一会就歇息了。”
“是，阁老。”
这小官拱拱手，转身关好门离去。
王混元再度低下头。
面上展现几分愁容。
“唉...”
“东南又有大量民告官，商告官的事件。”
“各地工厂亦不安稳。”
“如今大齐在海外诸多领地也生了乱子。”
“花费金银钱财如泥沙，收入却微薄...”
“唉...”
“老夫再不用心一些怎么行？”
王阁老揉了揉眉心。
近几年那些早年一干二净的蛀虫再次出现在这个庞大帝国内部，贪婪的蚕食养分。
虽然如今大齐看上去依旧如日中天，可随着这样的蛀虫越来越多，还能够撑得了多久？
百年？几十年？或者更快？
作为大齐内阁首辅，这个盛世王朝最高级别的官吏，他目光总是习惯性的看得长远，不谋一世，何以谋一时？
但即使知道又能如何？
有些趋势一旦开始，就很难阻止了。
无非就是缝缝补补罢了。
“呵呵呵...”
“果然是老了。”
“不仅精力不济，竟还产生了畏难情绪...”
他苦笑着，再次在文书上批阅了几个字。
丢到一边。
脑海中却不由自主的想起了很多年前的岁月。
那个时候时局远远比这艰难得多。
殚精竭虑日夜不休。
也未产生如今这般愁绪。
究其原因，不过是前边还有别人顶着，出谋划策全在别人？
如今轮到自己当家做主，也知道此事绝不简单。
“果真是老了...”
他摇摇头，不再多想。
专心看向文书。
可不一会，竟恰如他所说。
脑袋开始一点一点。
神志昏沉下来。
毕竟今日祭祀先帝可是站了一整天...他已经很老了...
...
“王阁老？”
“王阁老？”
“唔...”
王混元昏昏沉沉抬起头，正巧对上那俊俏阴柔的面容。
“且吉？！！”
对面那青年微微一笑。
“阁老您睡着了。”
“呵呵，真是罕见呀...”
王混元逐渐清醒，没有回复对面这人的话。
“且吉...你不是已经...”
“阁老，我已经怎么了？”
话到一半忽然止住。
王混元摇摇头，逐渐明白过来。
“没怎么...”
“过来寻老夫，是有什么事吗？”
“自然是有事的。”
“如今漠北新胜，大军班师尚需要银钱赏赐。”
“李老将军没了，需赏赐封爵治丧...”
“嗯。”
“全国公路计划，亦需要大量水泥、民夫，以及雇佣民夫的费用粮食。”
“嗯。”
“东南诸多船坞、港口亦需中央调集银钱。”
“嗯。”
“在全国范围内铺设新式学堂，如今要开始筹备了，特别是云贵偏远地区。”
“...”
一应问题，王混元只是平淡的点点头。
对面的青年却是绷不住了。
“阁老...您今日怎么怪怪的？”
“若是往日我找您要钱，您可就要骂我了...”
“您不是一直说我步调太快太急吗？”
“今日为何...”
“且吉呀！”
王混元开口打断了他，重开话头。
“我思考了很久很久，都看不清你究竟是一个怎么样的人。”
“你是想当圣人吗？”
“嗯？”
“什么？”
“圣人三立，立功立言立德。”
“论立功，你阵斩白鞑大汗，平定田氏叛乱，统筹北伐大业...”
“立言，由你主持编撰的物理、化学、生物、农业等书刊行天下。”
“立德，你不为利不为名，毫无私心，一心为民，呕心沥血，宵衣旰食...”
“你是在效仿古之圣人？”
“...”
“阁老说笑了...”
“怎敢媲美古之圣人？”
“这世间过去现在未来会出现很多圣人...但是其中绝对不会有我。”
“我呀...依旧是当年那个因饥荒逃离家乡的小灾民...所做一切，是为了如我一般的人不再受苦而已...”
“好啦！阁老莫要闲谈了。”
“我刚刚说的那些事情，您看是不是可以...”
“呵呵，步子迈得太大，太着急了！”
“诶？阁老！”
王混元站起身，青年想要拉住他的衣角，他又道。
“且吉...你总是那么急那么激进...你到底在着急什么呢？”
“你本应当有很多时间的！”
“阁老！！！”
王混元避开青年的手。
转身，往门外走去。
走到一半，又忽然回过头。
对着青年轻轻一笑。
“好啦...”
“安且吉...那些年你做的很好，真的是辛苦你了...”
“老夫真的不如你，只能在你的基础上修修补补。”
“不过答应你的事情，老夫完成得很好。”
那青年闻言，微微一怔。
下一瞬，王混元只觉得眼前画面一模糊，青年瞬间消失，紧接着陷入了黑暗当中。
“阁老？”
“阁老？！！”
一阵呼唤，让王混元逐渐清醒过来。
他微微抬起头。
眼见着是之前那青衣小官儿。
“唔...何事？”
“阁老，您睡着了。”
“春夜阴寒，您莫要在此处睡了。”
“去床上歇息吧。”
“您是国之梁柱，若是病了，可就不好啦。”
王混元揉揉眼，一阵恍惚，似有所察觉。
笑着摇摇头。
“唉...真的是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