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着白手套的佣人端着一张梨花木的茶盘走了过来,另一位佣人用电热玻璃茶壶拎来了一壶水。
电热茶壶不大,水很快就沸腾了。
夏沫俯身取过一只素白的瓷盏,倒水入盏,听其声、观其色、尝其味。水虽清亮无味,然沸后气浮如油膜,注水声沉闷如咽,入口空荡,舌根微涩。
夏沫轻轻摇头,推开茶盏:“这应该就是首尔的‘阿里水’(经过高标准净水处理的自来水,号称是可以直饮)吧?此水已失其性,如魂去身,纵沸千次,难唤茶之真味。”
林光熙呵呵一笑,挥了挥手,佣人退下,很快换来了一壶新水,递到了夏沫手里。
夏沫何尝不知,这便是未来岳父对他的一次测试。他执壶的手高高抬起,水便拉成长长的一条细线,注入茶盏,声如碎玉。
“水声亦有品级——喧嚣瀑布之水,气躁,失之醇和;呜咽暗流之水,性阴,欠之阳润。此水注之如练,断处如坠玉,声清而短,不浊不闷,如古琴散音,清朗入耳,却是上品之相。”夏沫倾听了一阵,点头认可。
夏沫端起茶盏细细端详,水色澄澈如空,没有一丝浑翳,轻轻晃动茶盏,看水痕滑落的姿态,利落而不粘滞,恰似善书者笔断意连。
最关键的一步,是品。
夏沫轻啜一口,却并不急于咽下,而是让水在舌尖、舌面、舌根处依次停留。此水入口清冽,质地绵密柔软,水性温和,是历经岩层重重过滤、与大地气息充分交融后的结果。
“此水活而不躁,当是山中伏流,经岩层久滤,缓出石罅者……该是济州岛的Samdasoo(三多)矿泉水吧?这种软水口感清新,用来冲泡红茶那是极好的,更易释放茶香。”
“不过龙井是绿茶,如果可以的话,还是换IcIS8.0阿依丝水吧,口感自然甜,并且弱碱性的水质也适合冲泡绿茶类,能很好地提升茶汤的鲜爽度。 ?”
林光熙闻言眼前一亮,微微点头赞许:“不错不错,看来于茶道一途,小夏确实是有所钻研。”
佣人接过茶壶,继续换水烧开。
夏沫先将影青釉茶罐倒置轻晃,用茶匙拨出半勺芽叶,落入汝窑茶荷中。茶叶并非鲜绿夺目,而是呈现一种“糙米色”,绿中透黄,黄里泛白,色泽素雅,犹如春山初醒时,峰顶笼罩的薄雾晨曦。
夏沫以拇指与其余四指分别捏握茶荷的两侧,手掌托底呈展示姿态,把茶荷递到了众人面前。
每一片茶叶都扁平挺秀,光滑匀齐,看似脆弱,实则质地坚实。轻轻拨动,叶片相互碰撞,发出“沙沙”的、极干燥的清脆微响,似早春残雪从竹叶滑落的声响。隐约中,还能嗅到炒豆香混合着若有若无的兰花香。
佣人把烧开的水拎过来,夏沫没有立刻冲泡,而是拿起茶盏:“伯父,茶盏方便喝功夫茶;盖碗常用于喝乌龙、碧螺春;像是绿茶、白茶、黄茶这些不发酵或轻发酵的茶叶,用玻璃杯比较合适。”
“不愧是茶道的发源地,细节上确实讲究。”林光熙用眼色示意佣人更换了一套精美的水晶杯和一只精美的水晶壶,“今天托小夏的福,我们也来一起感受下正宗的华夏茶道。”
“不敢不敢,我也只是略懂一点皮毛罢了。”
夏沫客气了两句,开始烫洗水晶壶,然后把水倒掉,投入茶叶:“先不忙倒水,让茶叶在壶底的余温中‘醒’一会儿。”
顷刻过后,一股更加清晰、温暖的熟板栗味道的甜香便蒸腾而上。
夏沫拎起开水壶,悬在半空,将85度左右的热水呈弧线注入水晶壶中,沿着壶壁缓缓注入。在水汽裹挟着茶香腾起时,他手腕微旋,让水流更均匀地浸润每片茶叶。
原本干燥扁平的茶叶,如同被春雷和细雨唤醒的精灵,瞬间舒展开鲜活的生命。它们并非一味沉底,而是在水中翩翩起舞,有的如仕女舒展长袖,缓缓沉降;有的如雀舌初展,上下游弋。
汤色渐渐氤氲出一汪清澈透亮的淡绿,仿佛将西湖的春水和龙井茶山的倒影都收进了这只杯中。
香气也已从原本的干香转化为鲜活扑鼻的“嫩香”与“毫香”,这是破土而出的青草气息,是初绽兰蕊的芬芳,清新空灵,直抵心肺。
夏沫把泡好的茶倒进茶海,然后开始倒水温杯。
他的手指捏着杯身中部偏上的位置,绝不碰杯口,然后逆时针摇晃着杯身,让杯底的水能烫到杯壁,最后把残水倒进茶盂。
夏沫采用高冲低斟的手法分茶。分茶时不交叉,不越物,茶海的底部也绝不朝向他人。沿壁流注的茶汤不起一丝浮沫,斟至七分满时便会停止。
“明前龙井芽嫩,这样冲泡才能留住最鲜的香气。”夏沫轻声解释:“好茶需要配好的手法,才不算辜负春山灵气,我也只是粗通,算是暴殄天物了。”
林光熙指尖顿了顿,端起茶杯凑近鼻尖轻嗅,眉峰微舒:“这比我上次在济州岛喝的华夏茶更清透。”
入口的第一感觉,是清甜,继而有一丝淡淡的、如同嫩豌豆般的微涩,但这涩感转瞬即逝,很快就化作一股甘甜的清泉,从舌底、喉头深处源源不断地涌出。
茶汤过喉,口腔中留下的不是茶的影子,而是一片空旷明净的春天田野,呼吸之间,齿颊留香,神清气爽。
水晶壶里,叶片肥壮柔嫩,叶质饱满,色泽黄绿明亮,如同刚从茶树上采摘下来一般,充满了生命力。一芽一叶或一芽两叶均清晰可辨,这就是俗称的“旗枪林立”。
一壶明前龙井,便勾勒出一幅江南早春的写意画:有山岚、有清泉、有烟雨、有生机勃勃的嫩绿。
品茶,品的便是一种心境,还有那种清静无为、恬淡自适的生活美学。
饮茶过后,夏沫似乎一下子就融入了这个家庭,就连林光熙夫妇对他的称呼,也从“小夏”变成了“小沫”,透露着一种发自内心的亲热劲。
便是徐致秀对他的敌意也淡了不少。
中午夏沫留在林家吃了一顿丰盛的午餐。
饭后双方少不得要聊聊夏沫和林孝媛的终身大事。夏沫只能推说他现在正是事业冲刺的紧要关头,想要晚点再领证结婚。
看到林孝媛眼中的失望,夏沫都感觉自己是个该死的渣男。不过没办法,以他在华夏和高丽的名气,只要他敢跟林孝媛领证,不管他是用国内的身份还是沙特的身份,很快就会闹到人人皆知。
临上车前,金允珍塞给他一个红色的丝绒袋,里面装着一枚小巧的玉坠,上面雕着高丽人酷爱的忍冬纹:“这还是孝媛出生时,她外婆送的。”
夏沫立即明白了岳母娘的心思,接过来小心地收起,然后反手就是一个精美的香樟木匣奉上。这个举动看得金允珍等人一愣一愣的,搞不明白这么大一个木匣,他是从哪摸出来的。
“这是我的家传之物,也能代表我对孝媛的心意……阿姨放心,过段时间,等我事业上稳定了,就立刻跟孝媛举办婚礼。”
夏沫坐车离开,林光熙一行便捧着木匣回了客厅。
徐致秀在一旁叽叽喳喳:“这算是交换信物了吧?要不要打开看看,他送的到底是什么?”
金允妍轻敲了一下徐致秀的脑袋:“都结婚生子的人了,你就不能稳重一点?”
金允秀看了一下二姐和林孝媛,轻叹一口气:“的确是个不错的男孩子,就是心有点花啊……孝媛你如果铁了心要跟他,就得做好相应的思想准备。”
林孝媛闻声抬头,勇敢地跟父母、亲戚对视:“我说过,反正这辈子就已经认定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