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目的天光照得李青双目刺痛,久违的清灵之气涌入肺腑,带着草木芬芳与淡淡檀香,与星殒魔渊那死寂、腐朽、魔气森然的气息判若云泥。周身剧痛传来,骨骼仿佛散架,紫府中撕裂般的痛楚与归墟道韵侵蚀的阴冷感依旧清晰,提醒他方才经历的一切并非幻梦。
“嘶……”身旁传来刘镇东倒吸冷气的声音,他挣扎着半坐起身,茫然四顾,手中紧握的斩缘剑残片微微颤抖,反射着阳光。“这……这是何处?我们逃出来了?”
李青没有立刻回答,他强忍晕眩与剧痛,挣扎着撑起身体,警惕地环视四周。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那道高耸入云、几乎望不到顶的巍峨山门。门楼以不知名的青玉铸就,温润剔透,上有祥云仙鹤浮雕,栩栩如生。门楣正中,“太清宗”三个古朴大字银钩铁画,每一笔都蕴含着难以言喻的道韵,只是凝神望去,便觉神魂清明,杂念顿消,仿佛有清泉洗涤心灵。山门两侧,矗立着两尊巨大的玉石雕像,一为仙风道骨的老者抚须望天,一为英武挺拔的青年仗剑而立,虽是无生命之物,却隐隐散发着令人心折的威严与缥缈仙气。
山门之后,是延绵无尽、隐于云雾之中的仙山琼阁。奇峰耸峙,流泉飞瀑,灵禽异兽隐现林间,亭台楼阁点缀山腰,更有道道虹桥飞架云端,连接着悬浮于空中的巨大岛屿仙山。空气中灵气浓郁得几乎化液,吸上一口,便觉通体舒泰,伤势似乎都缓和了半分。仙音渺渺,隐约有钟磬之声自云深不知处传来,更添祥和宁静。
好一处仙家福地,洞天世界!与方才那魔气滔天、死寂绝望的葬魔之渊相比,简直是天堂与地狱的差别。
然而,李青的心却沉了下去,没有半分脱离险境的喜悦,反而涌起更深的寒意与警惕。
太清宗。
这个名字,他从未听过。清微道君、守拙老人、星璇阁主,乃至太初道尊留下的零星记忆碎片中,都未曾提及此名。然而,能以“太清”为号,山门气象如此恢弘,灵气充沛至此,绝非寻常宗门。更关键的是,那石灯残灵打开的通道,为何会将他们传送到此地?是巧合,还是必然?
“太清宗……好浓郁的灵气,好惊人的气象!”刘镇东也看到了山门上的字,他虽重伤虚弱,眼中仍不免露出震撼与一丝向往。这等仙家气象,他只在最荒诞的传说中听过。
“小心。”李青低声提醒,声音嘶哑干涩。他挣扎着站起,将那个空酒葫芦紧紧系在腰间——阿木留下的东西,绝不简单。同时,他运转残存灵力,试图掩盖自身气息,尤其是紫府中那盏变异心灯与混沌道树雏形的波动,以及道基裂纹中纠缠的归墟道韵。此地灵气虽盛,但福祸难料,暴露底细绝非明智之举。
然而,就在他灵力微动的刹那,异变突生!
“嗡——!”
山门之上,“太清宗”三个大字骤然亮起柔和清光!清光如水波荡漾,瞬间扫过山门前方圆百丈之地。李青与刘镇东如同被无形目光彻底审视,无所遁形。
“何方妖邪,擅闯山门?!”一声清越的厉喝自山门内传来,声音不高,却如金铁交击,清晰传入二人耳中,震得他们神魂一颤。
话音未落,数道流光自山门内电射而出,落在山门前的白玉广场上,显出身形。是五名身着月白道袍、背负长剑的年轻修士,三男两女,个个气质出尘,眉目俊朗,修为皆在金丹期上下,为首一名男子更是气息凝练,已达金丹后期。他们衣袍袖口绣有云纹,显然是太清宗弟子。
五名弟子目光如电,瞬间锁定李青与刘镇东。当看到二人浑身浴血、气息萎靡、衣衫褴褛,尤其是感应到他们身上那浓郁得化不开的、与周围清灵仙气格格不入的魔气死意、血腥煞气以及一种他们从未感受过的、深沉晦涩的古怪道韵时,五名弟子脸色骤变,眼中警惕与敌意大盛。
“好重的魔气!还有死气、煞气……绝非善类!”一名圆脸女弟子柳眉倒竖,锵啷一声拔出背后长剑,剑尖遥指二人。
“山门警阵被触发,果然有外邪入侵!看他们模样,定是经历惨战,或是被仇家追杀至此!”另一名瘦高男弟子冷声道,手已按在剑柄之上。
为首那名金丹后期的方脸男子较为沉稳,但目光也锐利如刀,扫过李青腰间那不起眼的破旧酒葫芦时,眉头微不可查地皱了一下。那酒葫芦看似寻常,却给他一种极其古怪的感觉,仿佛与周围天地灵气隐隐排斥,又似内含大恐怖。
“尔等何人?从何而来?为何擅闯我太清宗山门?速速报上名来,否则休怪我等剑下无情!”方脸男子踏前一步,金丹后期的威压毫不掩饰地释放开来,如高山倾轧,笼罩向重伤的二人。
刘镇东闷哼一声,本就苍白的脸色更无血色,嘴角溢出鲜血,以剑拄地方才勉强站稳。李青亦是身躯剧震,紫府中伤势被引动,喉头腥甜,却被他强行咽下。他心念急转,深知此刻绝不能露怯,更不能轻易暴露来历。星殒魔渊、镇世灯、归墟魔神、阿木……这些牵扯太大,一旦泄露,福祸难料。
“在下李青,这位是我师弟刘镇东。”李青稳住气息,不卑不亢拱手,声音虽虚,却清晰,“我等乃散修,遭仇家与魔物追杀,误入一处绝地,九死一生方得脱身,慌乱中触动古传送阵,不料竟被传至贵宝地。实乃误闯,绝无恶意,还请诸位仙长明鉴。”他半真半假,隐去关键,只提被追杀误入传送阵。
“散修?误入传送阵?”方脸男子眼神狐疑,显然不信。李青二人身上的气息太过驳杂诡异,尤其是那隐隐与仙灵之气冲突的深沉道韵,绝非寻常散修能有。而且,太清宗方圆十万里皆有护山大阵笼罩,寻常传送阵根本不可能直接传至山门前。
“师兄,休要听他们狡辩!”圆脸女弟子性子急,喝道,“他们身上魔气死气如此之重,定是修炼邪功或是与魔道有染!方才山门警阵示警,显示有极高层次的‘异道’之力侵入,必是他们无疑!先拿下再说!”
“正是!宁可错杀,不可放过!”另一名弟子附和,五人气机相连,隐隐结成剑阵,封锁四方。
李青心中暗凛。这太清宗弟子行事果断,戒备森严,且似乎有特殊手段侦测“异道”之力。自己与刘镇东状态极差,莫说这五名金丹弟子结阵,便是其中一人,如今也难敌。硬拼绝无胜算。
就在剑拔弩张之际,山门之内,忽然传来一个苍老平和,却蕴含无上威严的声音:
“何事喧哗?”
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响在每个人心头,带着抚平心绪的力量。那五名弟子闻声,立刻收起剑拔弩张的姿态,躬身行礼:“参见守静师叔!”
流光一闪,一位身着青色道袍、面容清癯、三缕长须的老者,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山门前。老者气息内敛,如渊渟岳峙,目光温润平和,却仿佛能洞悉人心。他出现时毫无征兆,仿佛原本就站在那里。
李青瞳孔微缩。这老者修为深不可测,远在金丹之上,给他的感觉,竟不亚于全盛时期的清微道君!这太清宗,果然卧虎藏龙。
守静道人目光扫过李青与刘镇东,尤其在李青腰间酒葫芦上停留一瞬,眼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讶异,随即恢复平静。
“守静师叔,此二人形迹可疑,身怀异道气息,擅闯山门,触发警阵,弟子等正要将其拿下讯问。”方脸男子恭敬禀报。
守静道人微微颔首,目光落在李青脸上,温声道:“小友,方才之言,老道已听闻。只是,你说误入传送阵至此,可知此地乃太清宗山门重地,等闲不可靠近?你二人身上气息驳杂,隐有魔煞死气,更有一种……老道也未曾见过的奇异道韵流转,不知作何解释?”
他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更有一股无形的力量笼罩二人,仿佛要将他们里外看透。
李青压力陡增,知道瞒不过这老道。他心念电转,咬牙道:“不敢隐瞒前辈。晚辈二人确为散修,因机缘巧合,卷入一处上古遗迹争夺,遭遇强敌与诡异魔物,死里逃生。身上气息,便是在那遗迹中所沾染。至于传送至此,实非晚辈所能控制,那传送阵年代久远,晚辈触动时已濒临崩溃,传送目的地早已紊乱。”他依旧未提星殒魔渊与石灯,只以“上古遗迹”含糊带过。
“上古遗迹?”守静道人眼中精光一闪,“何方遗迹,竟有如此魔煞死气,还有这等……连老道也看不透的道韵残留?”
李青沉默。他无法具体描述,否则必然暴露。
见他不答,守静道人也不追问,转而看向那酒葫芦,似随意问道:“小友腰间这酒葫芦,倒是别致,不知从何得来?”
李青心中一紧,面上不动声色:“乃是一位山中偶遇的砍柴前辈所赠,聊以解渴之用。”
“砍柴前辈?”守静道人似笑非笑,忽然伸出手,隔空虚抓。
李青腰间一轻,那破旧酒葫芦竟自行飞起,落入守静道人手中。
李青脸色一变,却不敢妄动。刘镇东更是握紧了剑柄,紧张地盯着。
守静道人摩挲着酒葫芦粗糙的表面,眼神深邃。葫芦入手冰凉,非金非木,其上毫无灵气波动,却有种历经无尽岁月洗礼的古朴沧桑之感。更奇特的是,以他之能,神念探入,竟如泥牛入海,感知不到丝毫内里情形,仿佛这葫芦本身就是一个吞噬一切的“空”。
“有趣。”守静道人低语一声,指尖泛起一抹清光,轻轻点在葫芦口。
“嗡——!”
葫芦毫无反应。
守静道人眉头微皱,加大灵力,清光更盛。
葫芦依旧毫无反应,仿佛凡物。
守静道人眼中讶色更浓,沉吟片刻,忽然并指如剑,指尖凝聚一点极其凝练、蕴含大道韵律的青色剑芒,缓缓点向葫芦。
这一次,葫芦终于有了变化。
不是发光,也不是震动,而是葫芦表面,那些看似天然形成的木质纹理,忽然微微扭曲、流动,化作一道极其模糊、淡到几乎看不见的灰蒙蒙气流,绕着葫芦口转了一圈,将那道青色剑芒无声无息地……“吞”了进去。
没有声响,没有波澜,那道足以开山裂石的凝练剑芒,就这么消失了,仿佛从未存在过。
守静道人脸色终于变了。他收回手指,盯着酒葫芦,沉默良久,方才缓缓吐出一口气,看向李青的眼神,已带上了一丝前所未有的凝重与探究。
“此物……不凡。”守静道人将酒葫芦递还给李青,语气复杂,“那位‘砍柴前辈’,想必是位游戏风尘的绝世高人。小友福缘不浅。”
李青接过葫芦,心中惊疑不定。阿木留下的这葫芦果然神秘,连守静道人这等高手都看不透,甚至隐隐忌惮。
守静道人不再追问酒葫芦来历,转而道:“你二人伤势极重,道基有损,气息紊乱,更有异力纠缠。寻常丹药恐难奏效。我太清宗以炼丹、阵法着称于修行界,或许可助你们一二。”
李青与刘镇东对视一眼,皆看到对方眼中的意外。这守静道人前倨后恭,态度转变太快。
“不过,”守静道人话锋一转,目光扫过那五名严阵以待的弟子,“山门有山门的规矩。你二人来历不明,身怀异力,更触发警阵,需得查明缘由,验明正身。在查明之前,需暂留宗门,不得随意走动。”
这是要软禁审查了。李青心中一沉,但眼下形势比人强,他们重伤在身,对方深不可测,更有大阵与弟子环伺,反抗无益。
“多谢前辈好意,晚辈遵命。”李青躬身道。刘镇东也勉强行礼。
守静道人点点头,对那方脸弟子道:“清风,带他二人去‘清心阁’暂住,没有我的手令,任何人不得接近。我会亲自禀明执法长老与掌门师兄。”
“是,师叔!”清风拱手领命,看向李青二人的目光依旧警惕。
守静道人又看了李青一眼,尤其是他眉心那几乎不可查的、暗含混沌与“定”之意境的微弱波动,眼中闪过一丝深思,旋即身形一晃,化作流光没入山门深处。
“两位,请吧。”清风做了个手势,语气冷淡。另外四名弟子分立两侧,隐隐形成包围之势。
李青搀扶起刘镇东,跟着清风,迈步走向那巍峨恢弘、仙气缭绕的“太清宗”山门。身后,是未知的绝地逃生路;前方,是福祸难料的仙宗暂居地。
踏入山门的刹那,李青感到怀中那盏变异心灯微微一跳,与这仙家福地的清灵仙气隐隐相斥,却又似乎被某种更深层、更庞大的力量所吸引。他抬头望去,只见云深雾绕处,琼楼玉宇连绵,更有数道强横无匹、隐而不发的意念,如同沉睡的巨龙,悄然扫过山门。
这太清宗,绝非表面看来那般祥和宁静。暂居于此,是机缘,还是另一个更大的陷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