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画面中露出腼腆笑容的女孩儿公西风,众人基本确定她就是林风前世。起初只是感慨林仆射不愧是主上半个女儿,果然深得宠爱,但随着画面推进,又有了不一样看法。
有人讶异主上怎么将公西风交给魏楼。
魏楼冷淡瞥去:“呵呵,交给老夫怎么了?褚无晦能收徒林风,老夫就收不得公西风了?褚无晦是二品上中,老夫也是二品上中。他一步至臻,难道老夫就比他弱哪里去?”
褚曜的文士之道说着厉害,却有着极大局限性,至少在正面战场冲杀不是他的对手。
魏楼不觉得自己会埋没公西风。
画面中的自己绝对远胜同年龄的褚曜。
褚曜因为可笑的恩德浪费了最宝贵的时间,又在孝城那种乡下蹉跎荒废,自己可没有这种经历。他这辈子吃过最大的亏是被即墨聪诓骗画地为牢,其他方面可谓是无往不利。
公西风交给他,还能埋没孩子?
被驳斥的人讪讪道:“魏公莫气,下官不是这个意思,再说上面的人也不是您啊。”
先不说他们所见可能是虚幻,即便不是,那也不是魏楼的过去,跟魏楼也不能算作同一个人,魏楼实在不必生气。不知道他哪个字说得不对,老登魏楼的表情瞬间绿了三分。
好在褚曜出来打圆场。
“以魏公胸怀雅量,既然答应主上聪君等人照拂令德,那必然尽心尽力。曜以为,当世应该也没有比他更合适的良师益友。”尽管魏楼确实做过糊涂事,但也不是没原则的。
不同于其他人的担心,褚曜倒是有不同看法,年轻的魏楼不会因私心故意养废孩子。
恰恰相反,画面中的魏楼应该比谁都希望公西风成材,而他这念头也很快得到证实。
众人也发现画面中的魏楼像是变了个人。
恰逢寒冬腊月,治下有庶民幼子冻死。
此事传到主上耳中,她略作思忖想出一个成本高昂但行之有效的解决办法,在各个村中修建公家集中供暖的大堂,减少庶民取暖的开销,同时趁着机会给他们扫扫盲,让他们认识几个字。这种提议搁在以前,魏楼多半要阴阳怪气地反对,这次却阴阳怪气地赞成。
画面外的他们也萌生跟主上一样的好奇。
不是,魏君怎么答应这么痛快?
现在不担心识字器具昂贵了?
【贤君家大业大,挥霍点不算什么。】
【……该花花,自己不花,总有一天会有旁人替自己花的。与其便宜别人,不如爽了自己。】众人听到她这话,一再隐忍还是噗嗤笑出声,唇线弧度带起笑意,独荀贞不爽。
这跟指名点姓喊他荀含章有什么区别?
“主上都失忆了,还惦记着我呢。”
这如何不是一种简在帝心?
众人却没打趣荀贞,而是敏锐注意到画面中的魏楼反应。作为一个短工,以魏楼此前的表现,面对主上这番话的反应大概率是无视或者哂笑,可魏楼却脱口而出一句有着极强占有欲与警惕性的反问:【哪个旁人替你花?】
顾池搁画面外中译中。
“呔,哪个小妖精花了该给我花的钱?”
“嗯?look in my eyes!”
“你在外面究竟还有几个相好!”
众人:“……”
糟,那种矫揉造作掐着嗓子的腔调太魔性,被顾望潮这么插科打诨,彻底回不去了。
老登魏楼恼怒:“你当老夫是死的?”
顾池笑得不怀好意:“魏公莫气,顾某不是这个意思,再说上面的人也不是您啊。”
大家伙儿权当是看了一场梨园戏。
不要带入这么深。
何必投入这么多感情呢?
难不成,看个戏入戏太深,深陷其中了?
老登魏楼脸色铁青:“你——”
画面中的沈棠还给他补了一刀,一脸莫名其妙询问魏楼为什么开始喊她“贤君”而不是此前的沈君:【倒不是说贤君这个称呼我不喜欢,只是……总觉得像是在喊其他人。】
众人将视线落到安静不吭声的吴贤头上。
吴贤:“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沈幼梨都失忆了,还不忘埋汰他呢?
身边同僚:“毕竟‘棠棣情深’嘛。”
这说明二人的兄妹之情有含金量,真真切切被主上放在心上,所以一个称呼也能勾起她潜意识中的熟悉感。光这点就足够吴贤夸耀。
吴贤:“……”
他几十年前绝对没想到在几十年后的现在,还有人用“棠棣情深”来阴阳怪气自己。
这个回旋镖砸得他好痛。
不多久又发生敌兵斥候潜入,伪装下山觅食的恶兽杀人灭口事件,众人没想到罗三不仅是武胆武者中出了名的情绪稳定、精神健康,还有如此胆大心细一面。不过,也多亏发现及时才没有造成更多损失。画面一闪又是魏楼与公西风教学日常,他询问她要学什么。
这个问题对于一个孩子而言很空泛。
自然也给不出多具体的目标。
公西风想得更多的还是生存问题。
魏楼却道:【多学学如何治国……】
他的话没有说完,画面外众人已经哗然。
这中间也包括了林风本人。
“治国?”
他们当然不会天真以为魏楼花这么大功夫带小孩儿是为了将小孩儿培养成国之栋梁,以魏楼性格也不会大费周章就图这点回报。因此,他口中的“治国”可能有更大的野心。
“什么治国?”
这是要借公西风之手给主上使绊子?
魏楼对他们一惊一乍很不屑:“慌什么慌,难道你们也害怕贤君会定令德为储君?”
他直接将众人不敢说的猜测摊开来讲。
“魏君侯——”
魏楼:“不用这么大声,老夫耳朵好着呢。诸公也莫气,魏某何曾有过插手立储,动摇国本的想法?再说上面的人只是公西令德又不是林令德,你们这般慌张惊怒作个甚?”
众人被怼得哑口无言。
直到另一位利益相关的当事人发声。
“诸君都坐下,挡着孤了。”
咔嚓咔嚓嗑瓜子的声音从角落传了过来。
众人看到此人面孔,脸色愈发不自然。
山无二虎,家无二主。
天下的储君自然也只能有一个。
画面中的公西风被魏楼有意培养成储君,这要是让老家伙成功了,那么画面外的沈德如何自处?她看到跟公西风处境经历雷同的林风又作何感想?总有一个要被架在火上烤。
褚曜轻拍林风肩膀,作势安慰。
林风道:“老师,我没事。”
她早从老师口中知道某个未来是她被立为储君,因此,当她亲眼看到画面中的女孩儿变成了公西风又被沈棠记在膝下,在法理继承上有了名正言顺的资格,她并不觉得意外。
甚至有些羡慕。
不是羡慕公西风未来可能拥有的天下权势,而是羡慕公西风能名正言顺与主上亲昵。
二人是母女,这层关系稳若泰山。
褚曜轻声说道:“殿下并未生出芥蒂。”
林风道:“我的学生,我知道。”
沈德的性格人品,她再熟悉不过了。
林风对于沈德而言也是如师如母的存在,二人本身也是政治上一个阵营的盟友,岂会因为画面播放的虚假内容而反目?真正芥蒂的,另有其人。她略微平复心情,继续观影。
众人跌宕心情也随着画面中温情一幕而暂告一段落,只是亲耳听到主上脱口而出的一句“令德”,林风不由红了眼。她也想回应呼唤,可此刻陪在主上身边的人却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公西风:“主上看着似乎……颇为孤独。”
顾池道:“才发现?”
画面中的沈棠过得是顺心,草创时期也不用苦恼缺钱缺粮缺人,不用一分一厘都精打细算,她有什么念头都可以吩咐拥趸她的公西一族帮她完成。如此恭顺却无法与她交心。
其他人虽各有优点,但对沈棠来说却少了点什么,少了一点能与她共鸣的赤子之心。
魏楼哂笑,顾池知道这声冲自己来的。
“魏君何故哂笑?”
“笑你自大自恋又自负。”
顾池恼怒:“魏君侯,我敬你年长——”
魏楼冷嘲:“不用你敬老夫,你敢说你没有担心那里有人能与她产生更深的缘?那个文士之道是什么来着?叫——夺人所好是吧?”
别忘了,现在还在至臻仪式之中。
眼前这帮人也有可能输得一塌糊涂。
众人面色煞白看向寥嘉。
是了,光顾着画面都下意识忽略了这点。
画面的时间与他们经历并不同步,有可能衔接几个四季画面便是一年甚至数年过去。
陡然被挑起的硝烟太浓郁,连画面中的猿猴沈棠都无法冲散,而当顾池听到画面中的魏楼与从舅友人吐槽一句【不得感谢贤君烂手回冬】,他一度无法克制喷薄汹涌的杀意。
顾池的底线不多。
魏楼肆意踩踏了其中一条。
可偏偏魏楼却冲他露出意味深长的讥嘲。
不,这就是挑衅!
更加火上浇油的却是接下来一句——
【贤君是觉得这世间无趣了吗?】
这句话出自画面中的魏楼。
而画面外的老登魏楼也平静扫过顾池的脸:“这世上,总有人不需要文士之道辅助也能感受到她的情绪内心。此情此景,顾相当真没有一丝丝的担心?你也没有十成把握。”
失忆的主君与另一波人重新建立缘分。
从磨合再到交心。
最终她会选择谁呢?
她又会成为谁的主君呢?
顾望潮当真有十成十的把握?
画面的声音还在锲而不舍钻入众人的耳朵,青年魏楼声音落在耳中仿佛阎王催命符。
【贤君心情不佳是源于孤寂。】
【孤寂?】
【无人知晓无人了解无人陪伴的孤寂。】他很想知道贤君偶尔走神恍惚是在思念谁。
魏楼这个老登还在给他们施加精神压力:“其实,以老夫来看,画面中的过去未必不能成为吾等的过去。老夫记得寥少美的‘夺人所好’一旦失败就会失去贤君?也就是说,他们将获得贤君。若一切能在过去就被扭转,过去与未来未尝不能在一个世界重逢融合。诸君可有想过一个可能,百余年前平息战乱,而今会是何等盛世?也许,死者可以生?”
他们的亲眷都可以死而复生。
而他们会拥有一个健康圆满平和的人生。
乱世挣扎的痛苦将会被完全抚平。
此言一出,现场彻底炸了。
早就失去头皮的魏城也感觉到了不存在的头皮在隐隐发麻,他总觉得自个儿的叔父搞了什么大事。这场面要是失控了,真就完犊子。
他无奈劝道:“叔父,那是不可能的!”
还是那一句老话——
文心文士\/武胆武者没几个精神正常的。
哪怕是看着病情稳定的叔父,其实一直在发病状态?魏城都不知道眼前如何收场了。
“也未必\/未尝不可!”
两道声音同时响了起来。
一道属于魏楼,而另一道——
林风只觉得耳熟。
待看到对方的面孔,嘴角不断抽搐,同时血压也开始爆表,这不就是她离家出走在外漂泊的二兄林素?她上前一步:“你怎在这?”
林素道:“也不是我想,只是——”
他打了个响指:“这也是我的仪式。”
林风瞳孔骤然一缩:“至臻?”
林素的脸庞依旧年轻,只是比当年最后一面多了几分沧桑成熟。他对林风道:“其实令德也不用过于紧张,魏侯的话也不无道理。规则之下,过去与未来也不是不能改变。”
林风想到了他的文士之道。
【……叔父他心有所属了?】
画面中的魏城声音变得尖锐。
众人此刻没空去关心魏楼对谁心有所属。
画面也不管他们这伙人什么氛围,兀自往下播放——叔侄俩私下谈心,魏城鼓励魏楼勇敢示爱,结果却发现叔侄俩喜欢同一个人。
即墨聪看着这种问题上不太机灵的叔侄。
她知道,但她拒绝。
倒不是觉得叔侄俩哪里不好,而是:【尔等年岁太小,若接受便有恃强凌弱之嫌。】
画面外的魏城眼眶火焰凌乱翻腾。
“你、叔父你——”
他从不知自家叔父对聪君也有思慕之心。
魏楼:“……”
现在明显不是关心这些事情的时候。
本以为胜券在握的时候,画面中出现一个意料之外,但又在情理之中的人。这个人出现在盟军进攻之前,魏楼听了侄子话大胆示爱被拒绝之后——那是个相貌极其有进攻性的陌生女人,不管是气场还是修为都比女性文士第一人还要更强:【可有兴趣做个交易?】
寥嘉大喜过望:“梅惊鹤?”
起初还以为是梅梦的前世。
不过一看她的修为便知她就是梅惊鹤。
天老爷!
他一眼就知道这就是他的大救星啊!
当看到过去的自己与梅梦交谈,魏楼心下微不可察地蹙了蹙眉头,有种不祥的预感。
不过,画面中的自己并无此种预感。
画面一转,又是一片混战战场。
沈棠面对盟军围攻依旧立于不败之地,季孙音带兵过来救援还白捡了个便宜。许久未见的季孙音在离去前,问魏楼可愿与他回去。
【此地尚有缠丝未了。】
季孙音秒懂:【前路坎坷,君侯勉之。】
顾池敢用祈元良的良心发誓,季孙音绝对知道魏楼的念头,并且纵容魏楼的偏心。魏楼哪里是缠丝未了,他分明是觊觎自家主上!
顾池怒道:“你是没有自己主上吗!”
魏楼:“我要的又不是主上。”
他要的是整个天下安定。
“百余年前安定下来,岂不是更妙?”
众人此刻放弃一切涵养,全是鸟语花香的问候,恨不得这就将魏楼群殴打死,想要动手却发现这片空间禁武!他们试图接近魏楼,暴怒发现他周身笼罩着一层无形的屏障将他们两拨人分开了。魏楼丝毫不意外:“既然是主君之争,自然不是在此地一争高下……”
杜绝他们打起来也是一种拱火啊。
饶是秦礼也绷不住涵养。
“老而不死是为贼,你这贼子——”
任凭他们骂得再厉害,画面也依旧我行我素播放,时间也一年一年闪过。大地之上,兵戈渐停。原先的贫瘠土地被金色麦浪覆盖,凋零的城池日渐鼎沸喧嚣,庶民干瘦脸颊浮现红润,麻木眼神也多了光彩。斗转星移,岁月如梭,他们看到自家主君身着天子服饰,双手捧着国玺,祭天酬神,告慰天地,建国“全恶”。
众人:“???”
他们知道这个时候不该分心的。
只是——
“国号是什么?”
魏楼脸上的从容僵住了。
这个国号是谁取的?
其他人绷不住低头笑场,唯独褚曜祈善几人笑不出来。他们同时想到当年山上,主上那几句无心的笑谈,其中一句成了如今的康国,而画面中的“全恶”正是另一句的化身。
画面中,公西风也更名为即墨风。
不多久就被册立为储君。
群臣对此也有反对,他们认为主君年轻,迟早会有自己的血脉骨肉,万一哪天有了,占着储君身份的即墨风多么尴尬?届时还可能引发朝臣各自站队互斗,但更多人默认了。
因为即墨风当储君不影响他们利益。
画面中的时间一年一年流逝。
褚曜等人的心也逐渐提起。
至臻仪式要公允,那么一些硬性指标就会绝对公平。画面时间不停,他们猜测沈棠要在那里待满足够长时间,康国与全恶才能平衡。
可时间越久,越是让人难受。
画面还出现主上与魏楼君臣相得画面。
【你猜?】
【是为等人,对吗?】
【我等谁?】
【等这天下的女子。】
老登魏楼将视线转回来:“只要建立新缘分,天长地久之下,自然能君臣两不疑。”
顾池感觉自己的肺都要气炸了。
毕生的词库都用了出来。
魏楼岿然不动,骂就骂呗。
但很快,破防的人变成了他。
原先健健康康的沈棠不知何故身体抱恙,她再怎么小心遮掩,还是没瞒住。有一回在魏楼面前吐了血,她还调侃魏楼替她保守秘密,不然就杀人灭口哦。魏楼的反应大大超出了沈棠语气:【我问这是什么?你不是神吗!】
神怎么会有生老病死!
沈棠歪头错开一点:【可我不是神。】
五个字点燃魏楼这颗炮仗。
病情恶化极快,但沈棠依旧在有限时间替继任者即墨风做好安排,谆谆教导,又与心腹臣子逐一谈心。总结一下就是——即墨风是我孩子,待我去后,盼诸君善待她如待我。
【来,让姆妈看看你穿龙袍的样子。】
【姆妈,何必这么急?】
【不急不行啊,我这些日子总觉得有人在喊我,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杂……】
【他们喊你,你就要应吗?】
林风脱口而出:“凭什么不能应?”
【姆妈,拒绝他们!】
林风的心险些沉到了水底。
禅位离宫后数月,沈棠一病不起。
弥留之际又与群臣一一托孤,唯二放心不下的便是还年轻的即墨风与更年轻的国家。
【盼诸君善待令德如待我——】
【爱惜全恶如自己。】
大行皇帝,不永天年。
老登魏楼面色铁青,没想到画面局势急转直下,他不可置信看着失神,靠着即墨聪拉了一把才不至于瘫软倒地的自己:“废物!”
与之相对,画面外众人长吁一口气。
万幸,虚惊一场。
“……还虚惊一场呢?指望你们,当真不行,还得是我。”梅梦的声音从虚空传来,她揶揄看着仪态尽失的群臣,“梅某今日也算立了大功,诸君来年记得给书院点表示。”
她的书院一定要压过渠清!
魏楼:“你做了什么?”
她慢悠悠道:“窃钩者诛,窃国者侯。”
这个“国”自然也可以是国君。
她似笑非笑看着魏楼几人,轻描淡写道:“梅某的文士之道,区区圆满,自然不能跟卷入其中的至臻相提并论,但谁让是同一场呢?自然也能互相影响,谁输谁赢还两说。”
不到最后一刻,谁都不敢说是胜者。
寥嘉捂着心脏道:“真被你吓死了。”
梅梦:“呵。”
沈棠睁开眼就看到众人群殴寥嘉。
“建国这么多年,还能祸害我……”
沈棠也是万万没想到。
? ?(?w?)
?
补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