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自己可能会怀孕的消息后，姜凝一整天都忧心忡忡的，只是她向来不把情绪放在脸上，表现得一切如常，因此柳明安没有察觉到什么。
吃过午饭又休息了一阵后，柳明安旧事重提，又要去看相思树，姜凝自然是答应。
时值九月，天气宜人，惠风和畅，最适合外出游玩。
这棵古树作为这金质城的一大景点，白日里树下游人如织，无数少男少女纷至沓来，往树上系一根红绸，许下此生盟誓，祈愿来世相逢。
柳明安牵着姜凝过来的时候，被这树下那一堆人惊了下：“怎么这么多人？”
他还想着系完了红绸把人抱进怀中互诉衷肠，然后卿卿我我一番呢，这么多人看着肯定是不行了。
姜凝不知道柳明安的小心思，她对人多的地方也没什么多待的兴趣，因此催促着柳明安跟完成任务一样：“把你写的布条拿出来系上吧，系完了回客栈。”
柳明安一听“回客栈”，脑中闪过某些香艳画面，忙不迭地点头：“好，阿凝你等等。”
柳明安兴冲冲地走了过去，掏出袖中的布条，找了一处较高的枝丫系了上去，却没有马上离开，反而口中念念有词：“我想和阿凝这一生白头到老，还想她生生世世永不分离……”
声音很轻很轻，只有他一个人能听见，话一出口就随风飘散在天地间。
姜凝站在不远处，只能看到柳明安唇边挂着笑，嘴唇微动，一脸憧憬地望着那写了他们二人名字的布条。
“啊！好痛！”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痛呼，姜凝转头看去，一个青衣女子摔在路边，按着自己的脚踝，整张脸因为痛楚皱成了一团。
她身边有几个人见状想去搀扶，一个男子急忙从树下跑来，一脸关切和心疼：“霜霜，怎么了？怎么摔倒了？”
“夫君”，那女子看见自己丈夫，眼中有点点委屈浮现：“我没注意脚下，踩到石头崴了脚。”
“没事没事，我背你回家。”男人一边安慰着，一边蹲下身，等女子趴到他背上，再把人稳稳背起向着城中走去。
“唉，这小两口感情真好啊！”有人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感慨一句。
“到这儿来的，有感情差的吗？”有人跟着接了一句。
“说的也是……”
姜凝还在看着那渐渐走远夫妻，手忽然被人牵住，熟悉的温润嗓音在耳边响起：“阿凝。”
“回客栈？”姜凝看着身边的柳明安轻声问了句。
柳明安点了下头，但脚下没动，反而伸手把她额前的一缕碎发捡起别到了耳后，目光温柔缱绻，引得姜凝心乱了几息。
“阿凝，我背你回去吧？”
柳明安又戳了戳姜凝的脸，一脸认真地提议。
“嗯？”姜凝挑了下眉，知道他是看到了刚才那一幕一时兴起，不由得有些好笑：“我又没有崴脚，干嘛要你背？”
“因为我还没有背过我的妻子，阿凝，你成全我吧。”
柳明安眼中有几分殷切的期盼，姜凝看着他漆黑的眼眸，心软得说不出拒绝的话。
微风徐徐吹拂着，姜凝趴在柳明安宽阔的脊背上，舒服地闭上了眼睛。
“柳明安，我重不重？”
身后的人问了一句，柳明安轻笑一声，把人往上托了一些：“不重，轻飘飘的。”
姜凝“嗯嗯”一声，不说话了，用脸轻轻蹭了蹭他的后背，手上把人得更紧了些，让柳明安恍然觉得自己背的是一只猫。
二人又走过一段路，姜凝听着耳边有几道稚嫩童声。
“嘻嘻嘻……快看快看，这么大个人还要背，羞羞羞！”
“说不定这个姐姐受伤了……”
“王小虎你不懂，他这是在背媳妇儿，嘻嘻嘻背媳妇……”
姜凝睁开眼，往说话声处看去，街边几个小孩眨巴着眼好奇地往他们这里看过来，嘴里叽里咕噜地没停过。
“阿凝，别跟小孩儿计较。”柳明安的声音适时地响起。
“我才没那么小气。”
姜凝嘟囔一声，但看着这几个小孩，刚刚才忘记的担忧又重新浮上心头。
“唉……”姜凝轻轻叹了口气，总觉得心上像压了一块石头，沉甸甸的。
柳明安听到这叹气声，心里一紧，急忙问道：“阿凝，叹什么气啊？怎么了？”
姜凝不太想说关于自己有可能会怀孕的事，一点依据都没有，全是猜测，听起来像杞人忧天，可听到柳明安问了，她又实在忍不住想说点什么。
思考了一会儿，姜凝闷闷地问了声：“你喜欢男孩儿还是女孩儿？”
“我喜欢你。”柳明安没有半点犹豫。
“少贫嘴！”姜凝往他肩上不轻不重捶了一拳：“跟你说真的！”
“我也是说真的”，柳明安侧过头来看着她，一副掏心掏肺的模样：“我并没有多喜欢小孩儿，但我喜欢你，只要是你给我生的孩子，我一想到它是我们两个生命的延续，我哪里还能在乎它是男是女？”
“生命的延续……”姜凝怔怔地重复一遍这几个字。
“是啊，孩子不就是父母生命的延续吗？”柳明安重新看着路，语气旷达又超脱：“人终有一死，死后化作一抔黄土，于这世间再无瓜葛。”
“可若是有孩子就不一样了，孩子是父母的骨肉，人死了，孩子还在这世上，他会记得你，会怀念你，会代替你继续看着这世间的大好河山。”
“这就是一种天性，不止是人，其他动物也是这样，流淌在血脉里的天性。繁衍生息，生生不息。”
姜凝许久没有再说话，柳明安看着她眼底迷茫的神色，再联想到昨日的时期和今日关于孩子的话题，大概猜到了她在想什么。
“阿凝，你不要怕。”
柳明安声音轻柔，眼神却很坚定：“我会一直在你身边的，有什么事我们一起面对。”
姜凝定定地望着他，心里不知不觉聚集了一点底气。
“我知道你现在没做好当娘的准备，没关系的。倘若这次真的怀孕了，只要孩子哭闹我就把它抱开，不让它吵到你，也不用你日夜颠倒喂奶换洗尿布，我们找奶娘找嬷嬷，以后孩子不听话我来管教，绝不让它惹你生气……你别怕。”
柳明安的话无疑让姜凝心头轻松了许多，她勾了勾唇，看着背着她的人若无其事岔开话题：“你现在怎么这么能说会道？当了几个月的官，学坏了吗？”
柳明安依着她的意思，不再说关于孩子的事，只笑着打趣道：“你夫君我好歹也是个状元，没点嘴皮子功夫怎么行？”
这话本意是想逗逗人的，可姜凝听了却垂下眼，语气明显低落了许多：“柳明安，你会不会怪我，怪我断了你的仕途，让你高中状元之后却只能做一个可有可无的闲差？”
“阿凝，你说什么呢？”柳明安皱了下眉，十分不解。
“因为我成了公主，你娶了我，几乎等同于葬送了为官之路。我知道你有为国为民的心，可是——”
“阿凝！”
柳明安已经走到了客栈几步之外，回过头难得态度强硬了些：“乖，有话回屋再说。”
姜凝听话地噤了声，由着柳明安把她背到了房中，放到床上。
柳明安跟着坐到床边，看着姜凝眼中的愧疚，有些自责自己竟然没能早些想到这个误会。
“阿凝，你听我说！”
柳明安摸着姜凝的脸，声音有些急切：“没有的事，你别乱想，能娶到你是我三生有幸，我从来没有片刻后悔过。”
“总会有遗憾的吧？”
姜凝相信柳明安的话，但她时常会想起当日在曲水城，那个信誓旦旦说要废除大梁买人卖人律法的柳明安。
那时候他眼睛里闪烁着赤子一般的光，像初生的朝阳一样耀眼。
“没有遗憾，我很满意现在的这一切。”
柳明安仍是否认，说着伸手把人按进怀中，吐露心声：“阿凝，我其实早就变了……”
姜凝的头贴着柳明安的胸口，沉稳有力的心跳声和头顶平静的说话声一齐传入耳中。
“在你去曲水城找娘的时候，我每天往返于皇家书院和楼家。楼家那三人教了我很多，不只是科举需要的学问，还有他们多年为官的经验之谈。”
“我以前把做官想得太简单了，以为就是依照律法秉公办事，不媚上不欺下，老老实实做好本职就行，可楼家人告诉我，在官场最重要的就是要长袖善舞，懂得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揣摩上意，力压下级，辗转腾挪，游刃有余，力求沾光不沾尘……”
“我那时就知道，自己根本不适合朝堂的勾心斗角。”
姜凝还是第一次听见柳明安跟她讲述自己的思想转变，很是意外。
“逼宫那天，我以为我要死了，旁边的举子在哭，我其实也挺想哭的，因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后来你来了，我在太极殿下望着你，我就在想，这一辈子我只想跟你一世长安，不想再沾染任何是非斗争了……”
柳明安把人抱紧了些，用下巴在姜凝头顶亲昵地蹭了蹭：“阿凝，所以你根本不用胡思乱想，我现在的那个职位，我很满意。”
“真的吗？有多满意？”姜凝声音里带了点笑意。
柳明安听见她语气不再像刚才那样闷闷不乐，心里松了口气，抬手挑起那线条优美的下颌，在她唇边落下一个吻。
“翰林院里大都是一群不求上进的老头，他们每天除了喝茶下棋逗鸟作诗，最爱做的事就是翻开史书点评各朝各代的人物，像什么帝后秘史，宫闱密谈之类的。我在那里任职，时常觉得自己是在茶楼里听说书呢。”
姜凝终于是放下了心，脸上挂着明媚的笑容，柳明安看得心痒难耐，直接吻了上去。
又在金质城度过一晚之后，他们启程出发去曲水城。
陈浩办事很仔细，买的马车是经过仔细考量的。马车外表看着普普通通的，但里面却精致馨香，座位上铺着柔软的兽皮，车壁上挂着长毛的毯子，担心二位主子路途无聊，车内还放了一张小桌，小桌下的抽屉里有棋盘棋子和几本闲书。
“这可比来京城舒服多了。”
柳明安上车后，一边拿出棋盘铺在小桌上，一边感慨着。
姜凝还在撩着帘子打量车外，忽然听到他说：“阿凝，来陪我下棋吧。”
“好，但我下得很烂的，你要让让我。”
姜凝接过柳明安递过来的白子棋笥，提前给人打了声招呼。
在现代的时候，南宫沐颜教过她下棋，围棋、象棋、五子棋、军旗、国际象棋……她其实都多多少少学过，只是很没有天赋，学得很死板。
柳明安毫不在意：“阿凝，别担心，我的棋也很烂，就小时候我爹教过我一点，然后今年进了翰林院陪那些老头子下过几盘。结果他们个个都嫌弃我，尤其是刘侍读，说我的棋比他五岁的孙子还差劲……”
柳明安说得轻描淡写，但姜凝一想到他因为下棋下得太烂而与同事们格格不入就想笑。
能博美人一笑，对柳明安而言倒是意外之喜，索性多说了些丢脸的事：“我当时还不服气，结果刘侍读也是个较真的，过了两天真的把他孙子弄来翰林院了，让我跟那小娃娃手杀一盘……”
“然后呢？”姜凝眉开眼笑地问。
“然后我被杀得片甲不留，在翰林院都传开了。”
姜凝笑吟吟地弯起了眉眼，实在是想不到柳明安在翰林院还有这等趣事。
柳明安丝毫不觉得窘迫，反而抬手戳了戳姜凝脸上那个梨涡，笑着讨饶：“阿凝，说不定是你要让让我呢。”
“好，我让你三子！”姜凝大方承诺。
她好歹也是南宫沐颜亲手教过的，应该不至于比柳明安更差吧？
很快姜凝就笑不出来了，她被柳明安的黑子围追堵截节节败退之时，才猛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柳明安说自己下得烂，那是跟一群天天闲的没事就琢磨琴棋书画的人比的，而她这个只学了皮毛的人，才是真的烂。
一盘棋下完，柳明安都震惊了：“阿凝，你是不是心疼我输棋输多了，故意送我赢一盘？”
“闭嘴！我不想说话！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