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钱武沉浸于权力带来的快感,在街头上演着狐假虎威的闹剧之时。
距离那片狼藉数条街外。
一处飘散着繁杂染料气味、晾晒着大量布匹的染坊深处,某位大人已经来访多时。
……
染坊,大厅内。
染坊特有的、混合着植物染料与浆洗气息的微尘在透过高窗的光束中浮动。
大厅里,悬挂的布匹色彩斑斓,却掩盖不住空气中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品大人,”璐璐唇角微扬,勾勒出一个恰到好处的弧度,优雅地站起身,丝质裙裾拂过椅面,“日后我们合作的机会,还多得是呢,何必如此心急呢”
她与这位品大人已周旋了足有半个时辰。几番言语交锋下来,心头早已将对方的底细摸清了几分。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她璐璐,身为绝门在京畿重地的代表,如今又与大皇子搭上了线,自然就成了各方势力暗中窥探的风眼。
绝门,在朝堂眼中或许只是个不起眼的小庙,但在偌大的江湖,却是响当当的名号。
这盛名,其一源于绝门对妖魔“斩尽杀绝、寸草不留”的极端立场,在整个武林都算独树一帜。
其他门派虽也除妖卫道,但理念上多少留有余地,少有像绝门这般将“荡尽天下妖魔”奉为圭臬的偏执。
其二,则是绝门弟子在清剿妖魔的前线上,几乎都是悍不畏死、冲锋在前的“愣头青”,这份勇猛,无论其他门派弟子是真心钦佩还是暗含讥讽,都实实在在地推动了绝门口碑的传播和名气的累积。
经年累月,水滴石穿,这份用血与火铸就的名声,终于汇聚成势,将绝门的江湖地位稳稳托起。
然而,即便在江湖上声名显赫,在真正的庙堂天威面前,绝门依旧显得渺小卑微,难登大雅之堂。
但今时不同往日!璐璐成功攀附上大皇子这条通天梯,让京中那些曾经对绝门不屑一顾的衮衮诸公,纷纷放下身段,屈尊前来,或明或暗地与璐璐攀谈结交,试图结下些人情。眼前这位品大人,正是嗅到了这丝微妙的风向,才急不可耐地赶来套近乎。
若在从前,以璐璐的性子,对这种趋炎附势之徒根本懒得假以辞色。
但如今,或许是官场浊流的浸染,她也学会了圆滑世故,至少能维持着表面的微笑,应对这些令人厌烦的访客。
她心中明镜似的。
能在此刻精准捕捉到她与大皇子之间那缕若有若无联系的人,要么自身能量不小,要么……其背后站着的势力深不可测。
事关天家血脉,许多内幕绝非寻常人等能够轻易探知。
即便是与她有直接合作关系的方羽,也仅仅知道她在朝廷有些门路,具体攀附到哪一步、倚仗的是哪位贵人,实则一概不知。
想到此处,璐璐眼神微不可察地眯了一下,心头掠过一丝冷意。
算算时辰,此刻,乾无那边应该已经将那个麻烦彻底解决了。
接下来,便是让护信长老戴上“面具人”的身份,名正言顺地成为她的左膀右臂,一同在这京城搅动风云了。
与方羽这个外人合作,终究隔着一层,诸多掣肘。
但若换成护信长老,那便是另一番天地!
她终于可以放开手脚,那些不便宣之于口的谋划,不便亲自处理的脏活,都可以交由这位心腹长老去办。
一旦护信长老带头做出实绩,后续抵达京城的其他绝门长老,眼见为实,自然会心甘情愿地归入她的麾下。
这就像滚雪球,从一人起始,越滚越大,最终将所有汇聚京城的绝门精锐力量凝聚一体,尽数纳入她的掌控之中。
唯有拥有这样的根基,唐大人的遗志宏图,才有可能在她手中真正实现!
璐璐的目光仿佛穿透了染坊厚重的墙壁,投向遥远而壮丽的未来。与心中那波澜壮阔的伟业相比,眼前这点与人虚与委蛇的委屈计较,实在不值一提。
“哈哈,璐璐姑娘说的是,说的是!”品大人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脸上的肥肉堆起,“我看今日时辰也不早了,那我便先行告退……待有时空闲了,也随时欢迎璐璐姑娘光临寒舍品府,让在下略尽地主之谊。”
他话说得客气,但那双被酒色浸染的眼睛,却如同黏腻的油脂,肆无忌惮地在璐璐窈窕的身段上游移,那目光中的贪婪几乎要凝成实质。
他脑子里转着什么龌龊念头,璐璐几乎能猜个八九不离十——这种权贵,路边野花早已玩腻,唯有高不可攀的凤凰,才能激起他们病态的征服欲。
看着品大人那臃肿肥胖的身躯,璐璐胃里一阵翻腾,强忍着恶心。
恐怕此刻,这头肥猪满脑子想的都是些不堪入目的下流勾当。
然而,她面上依旧保持着无可挑剔的微笑:“多谢品大人盛情相邀,改日得空,璐璐必当登门拜访。”
“好!有璐璐姑娘这一言,老夫便安心回去了!”品大人抚掌大笑,显得十分满意。
“我送送品大人。”
“不必不必,岂敢劳烦姑娘。”品大人嘴上推辞,身体却纹丝不动,那故作姿态的模样,分明是等着璐璐亲自相送才肯挪步,否则便是她璐璐不识抬举、不懂规矩了。
这些在官场浸淫多年的老油条,就是这般虚伪矫情,里里外外的规矩多得令人作呕。
“品大人见外了。”
璐璐款款起身,腰肢轻摆,裙裾摇曳,一颦一笑间尽显风华。
品大人顿时看直了眼,喉结滚动,仿佛被摄去了魂魄。
正如方才所想,庸脂俗粉他早已厌倦,唯有这般高傲凛然、带着江湖锐气的绝色女子,才如高岭之花,对他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久旱逢甘霖般的新鲜与刺激感,让璐璐的每一个细微动作,都像羽毛搔刮在品大人躁动的心尖上。
然而,璐璐面上不见半分厌恶,反而落落大方地做出一个“请”的优雅手势。欲成大事,人脉不可或缺,这等色令智昏之徒,恰恰是最易被她掌控利用的棋子。
“品大人,请。”
品大人这才如梦初醒,意识到失态,连忙抬手掩饰性地抹了抹嘴角并不存在的涎水,干笑道:“好,好……”
他心满意足地转身,却赫然发现一道如铁塔般的身影,不知何时已无声无息地堵在了房门口,挡住了去路。那身影散发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凛冽气息。
“这位是”品大人面露疑惑,带着一丝被打扰的不悦,转头看向璐璐。
璐璐脸上笑容依旧,正欲介绍:“这位大人,是我们绝门的长老,炎尽长老。炎尽长老,这位是八脉……”
“滚!”
璐璐话音未落,便被炎尽长老一声炸雷般的怒喝粗暴打断!
那声音蕴含着雷霆之怒,震得大厅梁上的微尘都簌簌落下。
璐璐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品大人更是眉头紧锁,一股怒火直冲脑门——哪来的疯癫老匹夫,如此不知天高地厚!老子可是堂堂问道院……
“老夫的话,不说第三遍……滚!听清楚了没有!”
刹那间,大厅内的空气仿佛凝固成冰!
一股属于六魄强者的恐怖威压,如同无形的山岳,轰然降临,死死压在品大人身上!
那不仅仅是力量上的碾压,更带着尸山血海中淬炼出的血腥煞气!
品大人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如纸,额角瞬间渗出冷汗,先前那点高高在上的官威荡然无存,只剩下深入骨髓的惊惧。
他虽挂着朝廷命官的衔,早年也习过武,但那点功夫早已在多年的养尊处优中荒废殆尽。
与许多同僚一样,习武不过是为了应付当年的武试,一旦功名到手,那点辛苦修来的本事便被束之高阁。
武道不进则退,朝廷这些年愈发倚重江湖高手,很大原因便是许多官员早已成了花架子。
除了奉天府、妖锋军这等实战精锐,许多高官早已手无缚鸡之力。
他们辛苦钻营,爬到高位,不就是为了万事有人代劳,无需再亲身犯险打打杀杀,与妖魔搏命那是莽夫所为!在圣上庇护之下,京城如今是太平盛世!王法之下,自有规矩!
然而……宗门江湖人士,却像是游离于王法之外的阴影。
他们固然也会被朝廷通缉剿灭,但这类人……实在太多了!
与有限的朝廷官员相比,茫茫多的百姓,星罗棋布的宗门弟子,才是构成这天下基石的主体。
尤其在圣上久疏朝政的当下,能维系京城表面安稳已属不易。
因此,品大人内心深处,对这些不按常理出牌、动辄搏命的江湖人,是存着几分畏惧的。
江湖草莽,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
而他品大人呢有家有业,富贵荣华,朝廷高官的身份金贵无比,与这等亡命之徒以命相搏不值!更不配!
品大人这种人,最是惜命,也最懂得审时度势。能在官场沉浮多年不倒的,哪个不是人精
他脸上惊惧之色迅速敛去,勉强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对着璐璐拱了拱手,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是,是……看来这位长老大人不欢迎在下。无妨,无妨!璐璐姑娘,我们改日再聚,今日老夫就……就先告辞了!”
说罢,他再不敢有丝毫停留,更顾不上什么官威体面,几乎是连滚带爬地、狼狈不堪地冲出了大厅,仿佛身后有洪水猛兽追赶。
直到冲出染坊深处,跑出一大段距离,品大人才敢停下脚步,心有余悸地回头望了一眼那幽深的大厅方向,眼神瞬间变得阴鸷冰冷,充满了怨毒。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受过如此奇耻大辱了!
区区一个绝门长老,区区一个六魄武者,真以为在京城就能横行无忌了
巴结讨好他品鑫的六魄高手,在这京城大街上排队都排不过来!
真想除掉你,甚至无需老夫亲自动口,只需一个眼神暗示,自然有大把的人抢着替老夫把这事办得干净利落!
这些宗门武夫,总以为拳头硬、武力强,便是世间至理。
殊不知,真正的力量,在于权力!在于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权柄!
什么妖武者,什么信仰者,什么六魄高手,在真正的权力面前,最终都不过是俯首帖耳的鹰犬!
拼死拼活修炼几十年、上百年,所求的,不还是挤破头想滚进京城,给他们这些当官的当条好用的狗
甚至……很多人连当狗的资格都没有!还得是他品鑫看得上眼,才赏他们一个狗窝!
绝门璐璐若非她不知用了什么狐媚手段攀上了皇子殿下,他品鑫会正眼瞧这种货色
至于那个什么绝门长老,那点微末道行,别说登堂入室做他府上的客卿,就是来品府当条看门的恶犬,都嫌不够格!
“找死的东西……”品大人心中恶毒地咒骂着,脚步匆匆走向染坊大门。
刚到门口,眼前人影一闪,他差点撞上,连忙止步,习惯性地堆起官腔:“不好意思,这位朋友,老夫差点……”
话未说完,前方那人影只是脚步微顿,冰冷的目光在他身上一扫而过,如同看一件死物,随即擦肩而过,径直闯入染坊深处。
而门口那些守卫,对此人竟视若无睹,连最基本的盘问都没有!
又是绝门的人品大人心中对绝门的观感瞬间跌至谷底。
连带着,对璐璐那股猎奇般的兴趣也急剧降温——高岭之花之所以诱人,在于其高不可攀。
当发现这朵花生长的地方并非想象中那么圣洁,甚至周遭还环绕着如此粗鄙恶臭的荆棘时,摧折它的欲望自然就淡了。
“哼,就当是个无趣的消遣罢了。”他强行压下心头翻涌的怒火与羞辱感,整理了下略显凌乱的衣袍,快步登上停在染坊门外的豪华马车,沉声吩咐:“回府!”车轮滚动,载着满腹怨毒的品大人消失在街角。
与此同时,染坊大厅内。
品大人仓惶逃离后,那令人窒息的威压并未散去,反而因炎尽长老的怒火变得更加沉凝。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火药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