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稻米五十斤，拿好。”
库管从一个人手中收走了印花的条子和铜钱，并将一大袋粮食扔在了木桌上。
“谢官爷，谢官爷……”那汉子千恩万谢地扛起粮食走了。
“下一个。”库管招了招手。
“哦哦……”
一个商人打扮的年轻人探头探脑的往仓库里望去，只可惜外面比较亮，仓库里又没有半点光亮，看起来黑洞洞的仿佛什么都没有。
“看什么呢？”库管眉头一皱道。
“没，没事……”那商人笑道，然后招了招手让后面的人跟上。
结果就见五六辆牛车从路边开了过来，然后停在了库管面前。
“啧……你这是？”库管似乎有些不高兴。
“嘿嘿，小本生意，小本生意……这是票据，这是银子。”那商人打扮的年轻人满脸带笑，恭恭敬敬的将手中的票据和银两交给了库管。
“嚯，一万斤！”那库管看这印花票似乎有些讶异。
“不不不，是一万两千斤，可千万别错了。”那年轻的商人很在意数字。
“哼。”库管轻哼了一声，将那盒银两递给旁边的少年道，“二虎子，称一下看看有没有缺斤短两。”
“诶！”
年轻人喜滋滋地从盒子里拿出银锭，一个个地放到面前的天平上过秤，左手噼里啪啦的在算盘上打了起来，不多时就算出了总数。
“叔儿，数没错，还多了几克。”那个叫二虎子的年轻人答道。
“好。”库管点点头，招了招手示意牛车再往里一点，这样他们干活的时候就能少走一段路，能节省不少力气。
而那个年轻的商人也凑热闹似的走了过去，探头探脑的往仓库里看。
秦府的粮仓黝黑、宽阔……地面是坚硬的水泥地面，上面还有一些木质的栈板，可以看得出上面应该曾经堆放了不少东西，只是现在却只剩下了这些栈板。
在更里面的地方，栈板上还有一些粮食，但看起来也不是很多了……
别的粮仓什么情况不知道，至少这甲7仓就只剩下一排紧贴着墙壁的粮堆了。
“再往里面一点……对，停！别动了，各自管好牲口！”
那库管大叔似乎很熟悉如何操弄牲口，不大功夫就指挥着众人将车停好固定住了。
紧接着库房内的工人们就开始将一袋袋的粮食搬到牛车上，而库管大叔则有些吃力地记着数字。
“一对、两对、三对……”
这库管的技术方式颇有些传统，喜欢按“对”来查……按照他的算法，一对就是两袋米。
这个算法还算比较常见的，另外“一五、二五”这种数法的也比较常见。
在面对日常生活场景的时候，这种数法可以将相对较大的数字变成较小的数字。
例如六对就是12个，三五就是15个，这样一来很多日常场景下，使用的数字就会限制在10以下。
将数字限制在10以下看似没用但实际上很重要。
对于从未上过学，从没接受过数字计算训练的普通百姓来说，他们的算数能力不会比刚上学的小孩子强，甚至还有所不如。
“叔儿！我都跟你说多少次了，别老一对两对的，太土了！”旁边那个二虎子叫道。
“你懂个屁！我爹你爷爷就是这么数的！你敢说你爷爷土？老头不把你腿打折！”那库管不为所动，继续“七对、八对”的数。
“……”
那二虎子张了张嘴，却不知道如何反驳。
这种动不动就把辈分抬出来的人真是太没意思了。
不过那二虎子也不急，等他叔点完再自己数一遍就好了，反正他叔做的也是无用功。
至于为什么是无用功……
……这不就来了？
“三十五对，三十六对……唉不对，几对来着？”
他叔数着数着就数乱了。
“99，100……这些一半了，还得再来一百袋。”二虎子很快就清点完毕了。
“挨！不对，这怎么就100了？我这边都三十六对了……”他叔觉着不对劲。
“没错，36对就是72袋，你没数完呢我就数完了。”二虎子答道。
“不对！你这个数不对劲！”他叔还在犟，“36对怎么是72袋！？36对肯定比一百多了……”
“……”
十分钟后，二虎子一脸生无可恋。
这一对两对、一五二五的算法，虽然能将许多生活场景中所使用的数字简化到10以下，但当数字变大的时候，这样的算法就会增加数字的复杂度。
对于没有受过计算训练的人来说，总数十几二十的可能还算得过来，毕竟还没超过双手双脚之数，可这数字一旦超过20，那脑袋基本就处于混沌状态。
脑袋一团浆糊也就罢了，问题是辈分高、性格犟……这一叠加那可就太可怕了！
想想教孩子学习的痛苦，大概也就可以得出此时那二虎子的心情了……而且问题是这个孩子还比他辈分大，这可真是双重的折磨。
“这样，我带你重新数一遍……一对、两对……”
终于，二虎子屈服了，用他叔的方式重新点了一百对。
那商人强忍着笑意带着两百袋大米走了，只留下一个生无可恋的二虎子。
“叔儿，你真是数学奇才，学校里的老师都比不过你……什么时候你去上个夜校啊？我帮你报名！”二虎子给他叔挖了个坑。
“不去！”他叔极为抵制道。
“啧……”二虎子撇撇嘴，不说话了。
看来他叔心里还是有点数的，不敢到学校跟老师闹……毕竟学校里的老师可未必是他的子侄。
“叔儿，去学学吧，认点字也是好的……你看贼老六不就是因为认识几个字就高升了吗？以前你还成天欺负人家老实，结果现在人家都爬到你头上去了。”
二虎子劝道。
在秦府体系内的，没点文化还真不好往上升，毕竟肖恒对这方面还是很重视的。
他叔闻言微微有些意动。
“叔你就去吧！反正也都是免费的，晚上还供应夜宵呢！我跟你说夜校的点心可好吃了……”
“也好……”他叔终于下定了决心，“……不过这夜校我就不去了，你什么时候轮值？等你有空了来我家教我。”
“也是时候该认点字了，还有算数，算数你也得给我讲讲。”
“……”
教你？
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
让我死了吧！！
二虎子生无可恋。
……
这边叔侄二人的对话那年轻的商人都看在眼里，而仓库内的情况他也都看在眼里。
这里的确已经被搬空了。
而且不光是甲7库，旁边的甲6、甲8也都空得差不多了。
等年轻的商人离开秦府库房之后，也没管那些牛车的去向，自己快步回到了黄老爷家，与等在那里的其他人分享见闻。
“……所以，6、7、8都差不多要空了？”等年轻商人说完之后，一个八撇胡老头问道。
“不错，我亲眼所见。”年轻商人点头。
“那么除了乙6库之外，秦府其他的库差不多都空了……而这些粮食的数量虽然比预计的多一点，但也差不都就是林家能力的极限了。”
那八撇胡的老头满脸都是满意的笑容。
“终于到时候了？”那年轻的商人眼睛一亮，“我可是把最后的老本都砸上了……若是再过几天，我可就要坚持不住了。”
“徐公子说笑了。徐氏家大业大，还能差这几个银子不成。”那八撇胡老头恭维道。
“本家是本家，我是我……”那年轻商人叹了口气，“总之，咱们是不是可以开始了？”
“差不多可以了。”八撇胡老头道。
“也该开始了那些泥腿子就该备足粮食了。”另一个脸颊狭长的家伙说话。
“嘿，马脸，你是不是急了？”
“我才没急！”
“好了，其实大家心里谁不急呢？往日里屯粮也就罢了，冬日里总能买掉大半。可这秦府突然拉参合这么一脚……唉，咱们的压力何止大了几倍。”八撇胡老头摇头叹息道。
秦府的平价粮食让第一时间买粮的平民得到了实惠，并且不少贫寒人家也终于不用在开春的时候卖儿卖女了，不少人家的祖田也算保住了。
可即便如此，也并不是所有人都脱离了危险。
蜀地如此之大，平民阶层和市民阶层的数量是惊人的，而其中能够囤一冬粮食的人还在少数，许多百姓还要靠砍柴、狩猎以及务工所得填补家用，所以绝大多数百姓尤其是市民阶层家里的余粮并不多。
不过对于这些粮商和大地主来说，今冬能被他们收割的人数毕竟少了不少，外在体现就是“压力大”了。
但现在，他们挺过来了，一切都要过去了。
毕竟秦府的粮仓要空了！
而且所有人都知道秦府的粮仓马上就坚持不住了……
就像银行倒闭前的挤兑一样，最近几日跑来秦府肩挑马拉的队伍是越来越长了，几乎每天早早地就有几百上千人排成长队等着买粮。
而与此同时，除了秦府粮仓之外的地方，蜀地其他地方、其他商行的粮价都在稳步上涨。
这些不温不火的大地主、大粮商们终于开始露出了自己的獠牙。
……
恭州城。
一封密信被送进了秘书处，随后经过五位“秘书”的审核之后送到了肖恒的桌上。
“哦？终于要开始了吗？”
肖恒看着这份情报，不由得露出一丝笑容。
低买高卖是商业法则，也是人之常情。但在危急时刻不管外面有多少人冻饿而死，卡住关系民生安全的资源不放任凭粮价飞涨的人，则必须让他们付出代价。
在肖恒那个时代，对于资本的研究已经非常透彻了，其中有一种说法肖恒深以为然——资本和公权是天然对立的，资本想要攫取超额利润很多时候都要损害公权，而公权的损害则代表着弱势群体的利益受损。
所谓人之道损不足以奉有余就是这个道理。
要发展就要借助于资本的力量，而想稳定就不能任凭资本无序扩张，操作上要既不能一棒子打死，也不能过于放任，如何把握其中的度，考验的就是肖恒团队的能力了。
……
另一方面，黄老爷家。
“开始了，开始了！”
“秦府那边什么反应？”
“好像没什么反应……”
“不应该啊，秦府应该已经出招了才对……”
“可他们就是没有反应，该不会是怕了吧？”
“呵呵，就那么点粮食，还装什么呢！”
“就是！”
“……”
沈公子坐在角落中品着茶，满脸都是志得意满。
现在这些大地主们已经紧紧的团结在了他的身边，而假以时日沈相爷的威名必将再次大张旗鼓……等到势成即便秦府也未必能动摇沈府的根基了！
自古以来天家是靠着什么来治理国家？
朝堂诸公吗？
当然不是！
朝廷诸公虽然重要，但说实话有谁没谁都没有太大的所谓，不考虑人际关系和党派势力的话，就算朝廷里的诸公死绝了再选一批上来也不是难事。
天家帝王想要政令通畅，最重要的还是各地的官吏以及地方大户。
那么这就有意思了。
地主大户之中出人才的几率很大，那么人才转变成官的人也就更多，而当官的越多出现大人物的几率也就越大……
如此看来，什么官吏、大户，甚至是朝堂诸公哪位家里不是地方大户出身？
就算不是，等当了大官，其家也必定会成为当地大户了。
所以什么皇帝与士大夫共治天下都是说笑的，真正的是皇帝与地主共治天下……而且尽管朝堂之上官来官去，但无论在怎么换，龙椅所面对的也都是整个地主阶层。
在皇权不下县的年代，即便是县官想要做什么，有时候也不得不求助于地方大户，可以说地方大户的态度就决定了政令能否通行。
秦府动粮食就是动了天下地主的奶酪，也必将自绝于天下。
沈公子默默的坐在一边，看着场中的发展，心中想着未来的雄图伟略，眼中露出一丝精芒。
到时候我沈家未必不能取而代之！！
然而就在气氛达到高潮的时候，一个小厮带着噩耗而来。
“等等！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一个秃顶的商人突然吼道。
“为什么！？不可能的！”
“为什么！？”
那秃顶商人坐在地上呼天抢地的大喊着。
沈公子眉头一皱，旁边自有人递上了纸条。
“什么！？”
当沈公子看到条子上的字之后也是大吃一惊，瞳孔缩成了针尖般大小。
其实纸条上就两句话：
粮食降价一半。
秦府的粮仓突然满了。
他们这帮人可是知道秦府粮仓究竟有多大的……现在却莫名其妙地满了？
“不，我不信！走，咱们去粮仓！？”
“我就不信了！难道那肖恒还真的是天上星宿，能凭空变出粮食不成！？”
周围的人也被触动了，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冲向了秦府粮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