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知秋轻握住陶奶奶手腕的手一顿，脸上的血色慢慢褪去……
无论他再如何自欺欺人，也知道江如宝说的是事实。
陶奶奶恐怕在他蛊毒发作，烧了一天一夜之后醒来时，就敏感地察觉出了什么。
不然，她不会在听说有境外武装势力想偷渡进来的当天，就坚决要带她离开小村子，到大城市来治脸。
也是。
一起生活了十几年的祖孙俩，他就是扮演得再像，也是画皮画骨难画魂。
江如宝叹息一声。
“小秋，你能告诉我，当初到底发生了什么吗？……你怎么会变成白毛毛？”
“或许，我们可以想办法把白毛毛的尸骨找回来，对陶奶奶来说，至少是个最后的安慰……”
叶知秋埋着头，摩挲着陶奶奶手腕上干枯的皮肤。
沉默了好一会，才说：
“那次我从机场顺利逃脱后，随便找了个最近的航班登了上去……”
“可我没想到，那个航班的目的地恰好是西亚的一个小国……”
“我不知道自己逃脱后，艾略特还会不会继续那个疯狂的计划，我一方面希望他放弃，一方面又想自己去碰碰运气……”
“万一我运气好，能找到他说的那个神秘族群，说不定我这条小命还有得一救。”
“就算最后一无所获，但至少我努力过了……就算是死，我也无憾了……”
“于是我从那个西亚小国辗转来到华国的西部边境，试图穿过边境线，进入华国。”
叶知秋抬头，看向窗外，眼神有点失焦。
“我逃亡了大半个月，一切都很顺利，这让我有点得意忘形，不知道是哪里露出了马脚，也或许，大概是寻味蜂终于找到了我……”
“那一晚，当我穿越边境线时，我在大山里被一伙人追击，却无意间看到了掉落在猎人捕杀大型猎物陷阱里的白毛毛，她当时双腿都断了，而且流血太多，已经快不行了。”
“我当时本来不想救她的，可看她一个小姑娘，眼中全是可怜的恳求，就跳下去，打算把她救出来。”
“可她却拒绝了，她说她知道自己快不行了，怕是坚持不到走出大山。”
“但她家里有个病重的奶奶，她实在放心不下，她求我帮她把采摘的草药带回去给她奶奶……并给她奶奶带句话，说孙女不孝，要提前到黄泉路上去等她了……”
“后来我说自己都小命难保，不知道还能不能走出去……”
“她就给我指了一个下山的秘密山洞，说那个山洞只有他们村里人才知道，让我赶快跑……”
“我不忍丢下她，最后还是把她从陷阱里背了出来……”
“但是等我们走到一处悬崖边时，白毛毛让我放下她，当时，她已经是弥留之际了……”
“她让我跟她换衣服，把她从悬崖边丢下去，做成意外掉崖的假象，然后又让我赶紧跑，只要回到村里，村里人一定会帮我的。”
“我当时问她，你还这么小，就真不怕死吗？”
“她说，她怕啊，但她更怕一个人活在这世上，无牵无挂的，因为她的家人都没了，唯一还剩一个奶奶，也病重无治，时日无多了。”
“她说她只是提前下去跟家人团聚，所以，她不怕……但她很遗憾不能陪奶奶渡过生命最后的这段日子……”
“她就连最后一句话，都是让我告诉她奶奶，不要伤心，她会先下去找到爸妈和爷爷，然后一起等着奶奶，到时，他们一家人就团聚了，再也不会分开……”
“小宝哥，你知道吗？她在我怀里咽下最后一口气时，是笑着的……”
“我那时候突然觉得，原来死亡真的不可怕，反而活着没有任何期待和希望时，才是最可怕的。”
“后来，我没有按她的意思把她丢下悬崖，只是把我的衣服撕烂，挂在了悬崖边，做成了意外坠崖的效果……”
“我把她埋在了一棵朝阳的大树下，然后穿着她的衣服，服下了你给我的最后一份易容药，扮做她的模样，回到了陶奶奶家……”
“我本来打算代替白毛毛，好好陪她奶奶度过最后这段日子，但我没想到，我去到那个小村子的第一晚，就蛊毒发作了。”
“而且是这一年来最严重的一次……我都以为自己要熬不过去了，村里人当时差点都要把我埋了……”
“当时我还苦笑，早知道，直接跟陶奶奶说实话了，也比亲眼看着孙女死在她眼前的好……”
“可没想到，最后，我又熬了过来，只是，脸上多了一块毒斑……”
“估计是那次毒发吓着了陶奶奶，那之后，就算我的性格跟白毛毛差了不少，但陶奶奶都没有表现出任何异样，真把我当亲孙女看待……”
“我在她身上，感受到了从未感受过的亲情，那之后，我就好像对是否真的解毒，没有了执念。”
“心想，就这么陪着陶奶奶过完最后的日子，然后自己再去找解毒办法，能找到是大幸，找不到也没啥……”
“反正我在这世间也是一个人，一个人赤条条来，再一个人赤条条走，好像也无所谓……”
叶知秋的话音一落，病房里，安静得只能听见陶奶奶的心跳监测声。
“嘀~嘀~嘀~”
微弱，但持续……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好像比他们进病房前，要强劲几分。
叶知秋的表情有几分怔愣。
其实都是才没有过去多长时间的事，但此时再回想起来，却恍如隔世。
江如宝看着他怔愣的面容，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又开口问：
“小秋，你能告诉我，你这一身乱七八糟的蛊毒，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吗？”
这是他之前忽略了的一点。
如果艾略特对叶知秋的感情为真，那他怎么可能会同时用数十种蛊毒来折磨他？
要知道一种跟数十种……
那绝对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
每多增加一种蛊毒，解毒难度是几何级倍增……
叶知秋的身躯微顿，重新埋下头，轻轻摩挲了一下陶奶奶又瘦又干的手腕。
沉吟了好半天，才说：“这些蛊毒是我自己给自己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