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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2002年2月8日(腊月廿七)下午

地点:新罗首尔,汉江畔hY集团总部大厦顶层,会长办公室

汉江在冬日灰蒙的天幕下,蜿蜒流淌着冷冽的碎光。

巨大落地窗宛如一幅无边界的冰冷画框,将这苍茫冬景尽数纳入hY集团会长郑梦宪的办公室。

暖意仅停留在中央空调嘶嘶送风的范围,厚重的紫檀木办公桌、高背真皮座椅、陈列着名贵青瓷和纯铜瑞兽摆件的博古架,构筑出一个昂贵而压抑的权力空间。

空气里弥漫着顶级古巴雪茄的味道——科伊巴(cohiba)的烟叶芬芳本该令人沉醉,此刻却与隐隐的焦灼交织。

郑梦宪深陷在宽大的座椅中,从父亲去世后的数月来紧锁的眉头难得地舒展了几分。

他指尖捏着雪茄,青烟袅娜上升,但那雪茄头部蓄积的灰白烟灰正轻轻颤抖着,显露出主人未能完全松弛的心弦。

深凹的眼眶下,浓重的乌青是数月来hY集团深陷债务泥潭、多方求救无果留下的深刻印记,即便偶然的好消息也无法立刻抹去这份疲惫。

他的目光并未落在他处,而是聚焦在对面巨大高清液晶电视的新闻画面上。

屏幕光线在他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冷硬线条。

“……阿根廷布宜诺斯艾利斯消息……”

电视里,面容冷峻的播音员正用快语速播报:

“阿根廷央行行长卡洛斯·佩雷斯今日召开新闻发布会,承认比索在‘自由浮动’政策实施后的第一周内表现‘相对平稳’属于特殊市场环境下的暂时现象。

行长宣布,政府计划于下周进一步放宽对银行储户提款的限制,允许通过转账方式购买房产、汽车等高价值商品……”

画面切到佩雷斯本人,他眉头紧锁,声音刻意放慢以增加分量,

“……然而,我必须提醒广大国民和国际市场参与者注意当前‘平稳’的脆弱性。

这种表面的稳定,很大程度上源于现有的资金提取限制措施有效地抑制了市场恐慌性换汇行为。

一旦全面放开提款限制,市场对比索的真实信心将经受严峻考验,汇率波动将不可避免,甚至可能剧烈震荡……

我再次强调,阿根廷政府和央行将以最大的决心维持秩序,但这需要所有国人的理解与配合……

“哼…最大的决心?配合?”

郑梦宪对着屏幕,用烟嘴点了点,声音里带着一丝沙哑和毫不掩饰的鄙夷,

“自欺欺人!国民的提款权都要央行‘恩赐’?看看他们的街道!”

他指的是新闻画面角落里,一晃而过的布宜诺斯艾利斯街头的混乱场景,愤怒的人群举着标语,焚烧着什么,背景是浓烟。

【专家分析称,阿根廷央行此举是饮鸩止渴,将进一步加剧货币贬值预期……】播音员的声音冰冷地补充着。

郑梦宪吸了一口雪茄,烟雾自鼻腔缓缓溢出:“一国央行行长,亲口承认货币的‘平稳’是靠限制自己国民的自由换来的‘虚假繁荣’……

那么,这比索,离彻底崩溃还有多远?

它现在和废纸有什么区别?”

他像是在对空气发问,又像是在对某种看不见的未来下注。

hY集团的债务危机虽在韩国本土,但阿根廷这艘巨轮倾覆前发出的刺耳哀鸣,作为一个在国际市场沉浮数十年的财阀的新任掌舵人,郑梦宪听出了兔死狐悲般的寒意。

货币主权的失控,是资本猎杀场里最肥美的猎物正在流血的征兆。

他仿佛看到了hY集团的影子,只不过挣扎的舞台不同,本质却如此相似。

巨大的危机感,被这笔意外流入的现金流稍微压下去一丝缝隙,却又被眼前的国际新闻,更深地扯开了口子。

他的视线落回面前的办公桌面。

烟灰缸旁边,摊开两份文件,在深色桌面上显得异常刺眼。

一份是刚刚由秘书送进来的传真件,来自华国深市果核电子有限公司。

标题醒目:《关于商请hY半导体就ddR\/SdRAm长协供货价格启动友好协商的函》。

尽管措辞官方而谨慎,甚至带着东方人特有的谦恭。

“……鉴于近期全球dRAm市场供需关系发生显着变化,价格波动超出预期范畴,为维护双方长期稳定之战略伙伴关系,恳请贵方……基于互利共赢之精神……重新审视现行合约价格条款……”

但字里行间透出的意图清晰无误——他们想降价。

这封信函本身,在郑梦宪眼中,就暗藏着一种试探的锋芒。

另一份文件则让他眼底深处难得地闪过一丝暖意,那是hY电子刚出炉不久的1月份财务报表。

其中一行被猩红色的荧光笔高亮标注:客户名称:果核电子有限公司

订单金额(人民币):6190万;折合韩元(估算):121.32韩元

预估毛利润(人民币):1926万,折合韩元(估算):37.08亿。

每月三十七亿韩元的净利润!

每月一百二十一亿韩元的销售现金流入!

在这个hY集团旗下核心建设公司背负天文数字债务濒临破产、整个集团被评级机构反复降级、银行拒绝新贷款只催还旧债、供应商挤兑、工人抗议讨薪的风雨飘摇之际……

这份来自东方、由他那个野种外孙具荷范签下的独家长协价供货合同,就如同溺水之人抓住的一根浮木。

它带来的不仅是四百来亿韩元的年化利润,更重要的是那每月源源不断注入的一百二十一亿韩元现金流!

这钱,就是救命的水!它能暂时缓解供应商的压力,能支付工人的部分工资以平息事态,甚至能在与银行那无休止的讨价还价中,为集团争取到一丝喘息的空间和谈判的筹码!

这一切,都源自三桑半导体去年年底突然发动的逆周期扩张。

三桑半导体产能大涨,导致内存颗粒价格供大于求,市场价格下浮。

带来的影响就是,Sd内存条每8m颗粒价格从原本的4.5元下降至3.7元,ddR内存条每32mb内存颗粒价格从原本的19.8元下降到15.3元。

也就是内存条成本价,256mb规格ddR内存条从158.4元下降到122.4,128mb规格Sd内存条从72元下降至59.2元。

这本来对于整个行业来说,是一次惨烈的价格战,市场内苦不堪言,纷纷指责三桑这种趁着行业不景气时期还打价格战,意图绞杀吞并竞争对手的行为。

但对于库存高企的hY半导体而言,则有了意外之喜。

郑梦宪的便宜外孙具荷范在华国与果核科技签订了一份内存供应独家长协价协议:256mb规格ddR内存条果核提货价为178元,128mb规格Sd内存条85元。

此时的市场价格远远低于具荷范与果核电子签订的长协价。

且,这是一份独家协议,在hY半导体供应充足的情况下,果核只能从hY半导体这里拿内存条,而之前定下的20倍违约金的惩罚措施,让果核电子完全不敢违约。

虽然不知道那该死的三桑发起的逆周期扩张压价风暴会持续多久,但郑梦宪知道,只要价格战一天不结束,这个价格差就是hY的利润之源,是这个庞大帝国喘息续命的核心氧气瓶之一。

这份财务报表,让他在雪茄烟雾和窗外冰冷的汉江景色中,第一次在久违的焦灼里尝到了一丝略带苦涩的甘甜。

他放下雪茄,对着内线电话沉声道:“叫具荷范,立刻来我办公室。”

他需要仔细掂量一下这个最近崛起的野种外孙。

更需要仔细掂量一下这得来不易的喘息机会,在果核电子这封突如其来的“调价函”面前,该如何应对。

……

沉重的紫檀木大门被无声地推开,仅发出一声轻微的合页摩擦声,显示出门轴保养的精心。

具荷范站在门口,身体瞬间绷紧又立刻放松,形成一种刻入骨髓的反应。

微微吸一口气,在不到半秒的时间内,他挺拔的身躯向前倾斜,脊椎形成一个近乎完美的75度角。

这是郑家的规矩,对会长的致敬必须精确到位,一丝不苟。

这75度的鞠躬,比寻常下属见上级的15度、与同辈或客户的30度、45度显得格外谦卑,却也格外疏离,清晰地标记着他“外人”的身份和刻意被矮化的地位。

深灰色的西装剪裁合身,材质却是市面上常见的低支数羊毛混纺,内行一眼便能看出与他身份地位相符的“普通”。

鞠躬时,衣袖自然上提,瞬间露出了磨得有些起球的白色涤纶内衬边缘——这处不显眼的磨损,就像一道无声的疤痕,刻印着家族内部的轻蔑与排挤,是具姓血脉在hY这个庞然大物中被视为“瑕疵品”的具象化证明。

“会长,具荷范奉命前来。”声音低沉稳定,没有任何多余的波动。

“嗯。”

郑梦宪连眼皮都没抬,鼻腔里发出一声含糊的应答。他依旧专注于电视屏幕。

画面已经切换到混乱的布宜诺斯艾利斯街头,一些蒙面的示威者正向燃烧的路障投掷杂物,防暴警察组成人墙推进,催泪弹的白烟弥漫。

一位阿根廷中年男人在镜头前捶胸顿足,涕泪横流地用西班牙语嘶吼着(字幕打出:“我的存款!我女儿的学费!变成一堆废纸了!”)。

郑梦宪仿佛被那绝望的哭喊触动,手指再次点了点雪茄,

“荷范,看到没有?阿根廷人!连自己口袋里那点微薄的货币都守不住!”

他的语调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批判和不屑,

“承诺?国家信用?央行担保?呵!风暴来了,最先被撕碎的就是这些虚妄的遮羞布!比索?我看离废纸只差一步之遥罢了!”

他尖刻地指出货币主权沦丧的代价,像是在点评远方的悲剧。

但具荷范更觉得,这却又像是映射着hY集团此刻的窘境——资金链紧绷,信用扫地,步步维艰。

郑梦宪想用阿根廷的惨状作为反面教材,提醒自己,也提醒眼前这个“外姓人”,在资本的世界里,软弱和丧失控制权的代价何其惨烈。

具荷范保持着鞠躬的姿势,如同凝固的雕像。

电视里那混乱的哭喊和郑梦宪冷酷的点评,混合成一阵无形的压力,挤压着他的耳膜和心脏。

低垂的眼睑遮蔽了他眸中一闪而过的冷冽。

对他个人而言,“hY”这个名字又给予了他什么?

除了这个磨得起毛的袖口内衬,除了这个75度鞠躬的动作,还有什么?

家族的轻蔑、内部的倾轧、母亲的失势……

他紧抿着唇,垂落在身体两侧的手,指甲早已深深嵌入掌心,凭借着那轻微的刺痛感维持着面部的平静。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郑梦宪此刻的审视,那是一种冰冷的、评估工具价值的目光。

他心中的不甘如同毒藤般蔓延,但他更清楚,愤怒的表露在这里毫无价值,只会坐实他是个“不成器”、“易冲动”的评价。

终于,具荷范缓慢地直起身体。

这个动作他做得很稳,带着一种内在的克制。

当他站直,肩背下意识地重新挺起,与刚才那极端谦卑的鞠躬形成了微妙的对比,仿佛那刻骨的谦卑只是一瞬间披上的、随时可以脱去的伪装。

他挺直的身姿本身,就透着一股不愿彻底屈服的气息。

站定之后,他的目光依旧保持在低于郑梦宪视线的水平,姿态恭敬,但那份被强行压抑的桀骜,似乎正从挺直的脊椎里无声地逸散出来。

宽大的办公桌隔开了两人,也隔开了两个世界。

一边是掌控生杀予夺的财阀帝王,一边是挣扎于边缘、积蓄着力量的复仇者。

办公室内,昂贵的家具折射着权力光泽;电视屏幕上,遥远的阿根廷正经历着货币崩盘前的阵痛,预示着更大风暴的来临。

郑梦宪尚未开口提及那份调价函,但无形的交锋早已在沉默与审视中悄然展开。

时间仿佛在雪茄的氤氲和电视里遥远南美的喧嚣中凝固了数秒。

办公室里只剩下阿根廷骚乱模糊的背景声和中央空调低沉的送风声。

郑梦宪的目光终于从那两块刺眼的屏幕上移开,落在具荷范低垂的眼睑上。

那份被强行压下的审视感,如同冰冷的探针,试图钻透具荷范恭敬外表下的真实质地。

“荷范。”

郑梦宪的声音不高,却像一块冰投入这短暂的平静,打破了沉滞的空气。

他身体微微前倾,拿起桌上那份印着果核科技LoGo的函件,隔着宽大的办公桌,似乎漫不经心地往前推了一寸。

这个动作幅度很小,在极尽讲究的郑家礼仪中,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强势和轻慢的试探——仿佛那不是一份价值关联着巨大利益的关键文件,而是一张需要仆从捡起的废纸一般。

“那个吴楚之,又想反悔了。”

郑梦宪的语调很是平淡,没有多余的情绪,仿佛在陈述一个无关紧要的事实。

但他的视线却紧紧锁在具荷范脸上,捕捉着这个便宜外孙最细微的表情变化。

“你看看,他们说,‘基于长期合作精神’,想‘重新审视现行合约价格’。”

他用嘲讽的语气重复着文件里的措辞,嘴角勾起一丝刻薄的弧度,像在品味一句拙劣的谎言一般。

“这事一直是你主导的,你怎么看?”

这是一个考校,也是一个陷阱。

在hY集团风雨飘摇的今天,这份可以为集团每月带来近四十亿韩元利润、救命的现金流绝不能有失。

郑梦宪需要确认的是,眼前这个姓具的野种外孙,当初签下这份当时的“白菜价”但在如今市场看来堪称“天价”的合同,到底是纯粹的运气与莽撞,还是真有几分隐藏在谦卑下的狠厉与价值?

而面对华国人的发难,这个被家族视为边缘人的青年,是否真能拿出足以守住这份“战利品”的见识和魄力?

当然更关键的是,或者说,这其实是里应外合的勾结?

具荷范的心脏猛地被撞击了一下。

他很清楚,决定他计划成败的关键时刻到了。

能否取得便宜外公的信任,就在现在。

心里那丝不甘如同淬火的钢铁,瞬间冷却、凝聚。

他抬起眼,目光飞快地扫过那份函件。

谦恭的措辞,掩饰不住其核心就是赤裸裸的降价请求。

他猛地抬起头,迎向郑梦宪审视的目光。

这一瞬间,他身上那种刻意营造的谦卑木讷一扫而空。

一种混合着“义愤填膺”和“抓住千载难逢机会”的激动情绪在他脸上清晰地爆发出来。

没有丝毫犹豫,具荷范的右手猛地拍在郑梦宪昂贵的红木办公桌边缘,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声音不大,却在寂静的办公室里显得异常突兀。

连电视里阿根廷人的哭喊都被这声音短暂地压制。

他身体前倾,双颊因激动的怒意而泛红,声音拔高,带着一种近乎粗鲁的直接和斩钉截铁的果决:

“看什么看?!会长!有什么好犹豫的!”

他几乎是吼出来的,手臂挥舞着指向桌上那封函件,

“这群华国掌柜!签合同的时候占尽便宜,现在看到市场价格跌了,就想撕毁协议?世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具荷范胸膛剧烈起伏,仿佛是被对方的“无耻要求”气得不行。

他眼神锐利如刀,声音里充满了被冒犯般的、同仇敌忾的愤怒,刻意地将自己和郑梦宪、和hY集团绑定。

“白纸黑字的协议是他们当初逼我们签的!20倍违约金的惩罚条款是他们亲笔确认的!

现在才过去两个多月,看到市场降价了,就又想反悔?

做梦!”

具荷范重重地哼了一声,嘴角扯出一个极度鄙夷的冷笑,话语如同淬毒的冰屑,

“贪小便宜吃大亏!活该被套死!这个吴楚之做生意,就这点鼠目寸光和毫无契约精神的嘴脸,真让人恶心!

以为我们在陪他过家家吗?!”

这番激怒式的表态,几乎完全出乎郑梦宪的预料。

他没有想到具荷范的反应会如此激烈,如此的……理直气壮地站在hY的立场上进行回击。

这正是郑梦宪潜意识里最希望看到的。

他太缺人了。

缺一个为集团利益挺身而出、态度强硬的代言人,而非一个遇事退缩、只懂谦卑的野种外孙。

具荷范的愤怒和鄙夷看起来是如此真诚,仿佛他自己也成了这份天价合同利益最坚定的扞卫者。

这让郑梦宪紧绷的嘴角不易察觉地松动了半分,眼中审视的寒冰消融了一丝。

但这……还不够。

具荷范敏锐地捕捉到了便宜外公眼神的细微变化。

他知道,纯粹的愤怒表演,不能解决问题。

他需要拿出更狠、更绝、更有战略眼光的方案,将郑梦宪彻底引向那个致命的陷阱。

具荷范深吸一口气,似乎是在强行压下怒火,脸上换上一种充满狠劲和算计的冷静。

他身体前倾得更近,声音也压低了,带着一种献宝般的机密感,

“外公,吴楚之想反悔,我们不仅要顶回去,还要主动出击!

把这巴掌,狠狠地、公开地甩在他和果核电子的脸上!”

具荷范眼中闪烁着冷酷的光芒,话语如同毒蛇吐信,

“我们可以主动把这份长协价协议的内容捅出去!

让全世界都看清楚,在真正的国际商业规则面前,吴楚之这个华国掌柜、酱狗、炸酱面是如何贪婪、愚蠢和无能的!”

具荷范语速加快,“立刻让公关部门把核心条款,重点是天量长协价和20倍违约金条款泄露给媒体!

国际上的媒体也找几家!

标题我都替他们想好了!

《hY电子契约精神凛然生威,华国科技新贵违约图穷匕现!》,或者《天价罚单彰显国际规则,果核科技必须付出违约代价!》把hY塑造成遵守规则的典范,把果核科技钉死在贪婪无信的耻辱柱上!

让我们所有新罗民众、我们的政商界乃至全世界都知道,吴楚之这个华国掌柜的愚蠢和贪婪!”

具荷范猛地一拍大腿,眼中凶光毕露,“让这群华国佬,要么咬牙吞下这个苦果,继续按天价合同付钱,扛着巨大的成本劣势在市场上挣扎;

要么就等着掏空家底支付那20倍的天价违约金,彻底破产!

无论他们选哪条路,我们hY都是稳赢!”

他这番计划,环环相扣,步步紧逼,将舆论造势、民族情绪、国家力量全部调动起来,形成一个绝杀的绞索,目标直指果核科技的资金链和生存空间!

其狠辣、果决与大胆的谋略,远超郑梦宪对一个边缘外孙的认知。

“外公!”

具荷范的声音因刻意压低而显得异常沙哑,却带着致命的穿透力,

“您想想,这笔每月近三十八亿韩元利润、一百二十一亿现金流的合同,是什么?!

它就是我们现在撬动银行、稳住供应商、安抚员工的关键支点!

是我们向市场证明hY还有生机、还能造血、还值得投资的铁证!

是我们摆脱阿根廷那种货币信誉破产、举国动荡命运的救命稻草!!”

他死死地盯着郑梦宪骤然收缩的瞳孔,如同地狱的恶魔在低语,

“现在示弱?就是在向外界宣告hY的虚弱!

就是在告诉我们的债主:快来看啊,hY的现金奶牛要被抢走了!

就是在重蹈阿根廷的覆辙!

我们绝不能成为那个守不住货币信用的央行行长!

我们必须比阿根廷人更强硬!

否则,等待我们的,就是比索的废纸化和街头暴徒的烈火!”

“阿根廷”三个字,如同冰冷的尖锥,狠狠刺入郑梦宪最敏感的神经。

他刚刚还在电视上嘲笑着这个国家的悲惨,此刻却被具荷范血淋淋地用来类比hY自身的危机!

恐惧,那深藏于骨髓、因巨额债务而日夜煎熬的恐惧,瞬间被具荷范点燃了!

郑梦宪拿着雪茄的手无法控制地轻微抖了一下,一小截长长的烟灰终于无声地坠落在地毯上,散碎开来。

办公室里死一般的寂静。

电视屏幕上,布宜诺斯艾利斯街头燃烧的汽车和奔跑的人群成为了具荷范那番话最残酷的背景板。

郑梦宪的目光不再只是审视,而是变成了一种震撼、后怕,继而转为一种混合着庆幸和狠厉的决心。

他看着具荷范因为激动而微微涨红的脸,看着那双此刻闪烁着“为了hY不顾一切”光芒的眼睛,沉默了足足有十几秒。

终于,他长长地、仿佛卸下千斤重担般地呼出一口气,那根昂贵的科伊巴雪茄被轻轻搁在了水晶烟灰缸的边缘。

他站起身,绕过宽大的办公桌,缓缓走到具荷范面前。

具荷范再次本能地想要躬身,却被郑梦宪伸出的一只手,用力地按住了肩膀!

那力道很重,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亲近?

“荷范啊……”

郑梦宪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复杂的感慨,他那双布满血丝的锐利眼眸,此刻罕见地流露出一种慈祥与认同,

“具家……那些人,真是瞎了眼啊!”

具荷范的身体瞬间僵住了。

不是因为激动,而是因为这句突如其来的、指向具家的评价。

无数被轻视、被排挤、被剥夺的画面在他脑海中飞速闪过,心中涌起的不是感动,而是如同岩浆般炙热翻滚的滔天恨意。

然而,他脸上却立刻恰到好处地浮现出震惊、错愕,继而化为一种被深深触动的激动,嘴唇微张,眼中迅速积聚起一层水汽。

“外公……”他声音微颤,带着孺慕之情。

“以后,跟着外公姓郑!”

郑梦宪的声音陡然拔高,斩钉截铁,如同君王的敕令!

他那按在具荷范肩上的手,改为重重地拍了两下,“从今天起,你就是我郑家的人!是郑家的血脉!是我的孩子!不再是他们具家的具荷范!你是——郑荷范!我郑家的麒麟儿!”

这句承诺,如同惊雷炸响在具荷范耳边!

郑家!改姓!麒麟儿!

这几个字眼所代表的意义,在等级森严、嫡庶分明的韩国财阀核心家族中,简直就是翻天覆地的认可!

意味着脱离具家卑贱旁支的身份,进入hY集团真正统治核心的可能性!

这曾经是具荷范在郑家年宴上,看着那些趾高气扬的表兄弟时,内心深处最深处、最不敢宣之于口的隐秘渴望!

此刻,这个由郑家最高掌权者亲口许诺的愿景摆在面前。

具荷范的心脏剧烈地抽搐着。

一丝巨大的荒诞和尖锐的嘲讽在心底疯狂滋生……

姓郑?

哈哈!

郑梦宪!

你这是在施舍一条狗吗?

用一个虚无缥缈的姓氏,就妄想买断我的价值,拴住我的忠诚?

你毁了我的父亲,也毁了我的母亲,更害得我成了野种!

这些血淋淋的账,你用一个“郑”字就想抹平?!

你做梦!

然而,具荷范的身体反应更快!

在那滔天恨意化为实质之前,强烈的屈辱感和演技再次接管了他的身体!

仿佛被这句突如其来的恩宠彻底击溃了理智和防线,他的眼眶在瞬间变得通红,泪水决堤般汹涌而出!

不是一滴一滴,而是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滚烫地划过他的脸颊,滴落在地毯上。

“外……外公!”

具荷范的声音破碎了,带着哽咽的狂喜和难以置信的激动,身体也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起来,仿佛下一刻就要跪倒在地!

他的双手在身侧不自觉地握紧又松开,嘴唇剧烈地哆嗦着,“我……荷范……何德何能……呜……”

他语无伦次,激动得说不出完整的句子,只能深深地将头埋下,肩膀因为“感动”而剧烈耸动。

这幅涕泪俱下、感激涕零的画面,完美得无懈可击。

一个被家族轻贱、终于获得至高认可、激动到无法自持的“孝子贤孙”形象,饱满地呈现在郑梦宪面前。

郑梦宪看着外孙如此动情,脸上露出了多日来最为舒展、甚至带着一丝真正成就感的笑容。

他相信,一个边缘化的外姓青年,一个被具家抛弃的人,在获得进入顶级财阀核心圈子的入场券时,就该是如此的反应!

他觉得自己的手腕和承诺,彻底收服了这把突然崭露头角的利刃。

但郑梦宪显然并不满足于此。

安抚了便宜外孙,他需要更深层次的绑定,一个更能解决集团实际危机的砝码。

他松开按着具荷范肩膀的手,转身走向办公桌后的保险柜。

伴随着轻微的转动声,保险柜门打开。郑梦宪从里面取出了一个素色的信封,再次踱回具荷范面前。

具荷范还在“激动地”抽泣着,用手背用力抹着脸上的泪痕,但眼角的余光,却如淬了毒的冰针,死死盯住那个信封。

“荷范啊,”

郑梦宪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温和的算计,“你看,外公年纪也大了,你也到了该成家立业的时候了。

集团的事情忙过这阵子,外公会亲自给你上门谈一门好亲事。”

他将信封递向具荷范。

具荷范颤抖着手,下意识地接过。

“这是韩进集团赵亮镐会长家的千金,赵显娥。”

郑梦宪介绍着,语气轻描淡写,仿佛在谈论一个不错的合作项目对象,

“和你年纪相当,据说性情也不错,知书达理,秀外慧中。

韩进集团与我们hY在海运、航空方面都有广泛的合作基础,特别是在这多事之秋……

若能与赵家结为秦晋之好,对我们hY集团的债务重组和未来战略,都将是莫大的助益啊。”

郑梦宪看着具荷范,眼神意味深长。

这哪里是商量婚事,分明就是政治联姻!

用他具荷范(未来的郑荷范?)的身体,去换取韩进集团可能的资金援助和人脉支持!

在郑梦宪看来,这既是给“认祖归宗”的外孙一份体面又实用的大礼,也是利用其价值为集团解燃眉之急的精妙一步。

具荷范的指尖在触碰到照片的瞬间,冰冷刺骨。

秀外慧中?

是秀外慧‘中’地发疯吧?

啃指甲虐待佣人的视频他邮箱里可存着呢!

即使隔着信封,他仿佛也能看到那个在圈内臭名昭着的赵家疯女丑陋的脸和恶毒的眼神!

怒火如同毒焰灼烧着他的理智……

你们郑家,把我母亲当联姻工具嫁给具家,现在又要拿我去填hY的债务窟窿?

把我当什么了?!

人形提款机?

任人摆布的玩偶?

他内心的火山在剧烈喷涌,几乎要将他的理智彻底吞噬!

然而,就在下一秒,他想到了李尹馨那张纯净如清晨露珠般、带着淡淡忧伤的脸,想到了三星集团那顶峰的荣光。

一股更强大、更冰冷的意志瞬间冻结了翻滚的怒火。

“一切,都听外公安排!”

具荷范猛地抬起头,脸上是泪痕未干的激动和一种近乎虔诚的顺从。

他对着郑梦宪,再次深深地弯下了腰,这一次不是75度,而是近乎90度的鞠躬!

腰脊弯折得极其用力,仿佛要将整个生命都献给眼前的“恩主”。

抬脸时,他的眼眶通红,泪水在灯光下闪烁着无比“真诚”的光芒,声音带着哽咽后的沙哑和无比的坚定,

“能为外公分忧,为家族尽一份力,是荷范……是我郑荷范毕生的荣幸!”

完美的服从!

完美的感激涕零!

郑梦宪看着眼前驯服的、充满感恩和牺牲精神的外孙,脸上终于露出了今天最满意的笑容,甚至带上了几分轻松,他微微颔首,

“好,好!这才是我郑家的好儿郎!你刚才说的计策,由你督办!记住,立刻着手去办!你先去忙吧!”

“是!外公!”

具荷范恭敬地应声,再次微微欠身。

他低着头,拿着那张装着疯女照片的信封,一步一步,异常稳重地向那扇厚重的紫檀木大门退去。

办公室的门被拉开。

具荷范的身影消失在门后,厚重的实木门合拢的轻响,仿佛也带走了办公室里的最后一丝人气。

背景墙上那巨大的电视屏幕中,布宜诺斯艾利斯一处超市被洗劫的血腥画面还在上演。

郑梦宪的视线扫过那电视屏幕,眼神幽深,旋即移开。

这世界的混乱与脆弱,对他而言不过是印证自身掌控力的一道背景音。

门外的世界截然不同。

具荷范踏入的是一个明亮、安静、高效运转的神经中枢——hY集团会长专属秘书室。

十数名身着笔挺西装的秘书助理如同设定好程序的精密齿轮,各自在自己的格子间或独立办公室内无声而迅速地处理着海量的文件、电话、行程。

敲击键盘的细密声响、纸张翻动的沙沙声、压低到近乎气声的通话,构成了这里特有的背景音。

“具常务。”

首席秘书金室长几乎在门关上的瞬间就从自己的座位上站起身,微微欠身,脸上是职业化却无比专注的神情。

几位邻近的资深助理也向他投来探询的目光——从会长办公室走出来的人,脸上的任何一丝波动,都是解读会长心意和集团风向的重要指标。

具荷范脸上的神情,精准地凝固在那一刻——混合着难以平复的激动,被巨大信任砸中的晕眩,以及对未来沉重的使命感。

他的眼眶甚至还有些微红,残留着真挚的泪痕,呼吸也略微急促,仿佛刚刚从一场风暴的中心脱身。

“金室长。”

具荷范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和激动后抑制住的颤抖,他迅速而清晰地下达指令,

“会长有重要交办!立刻召集战略企划室、法务室、对外关系团队…一级保密会议室,我十分钟后到。”

“明白!一级保密会议,十分钟后!”

金室长没有丝毫犹豫,手指已经在电话键位和内部通讯系统上翻飞,指令瞬间传达下去,整个秘书室的运作节奏骤然提升了一个等级。

“有劳各位了!事关重大,请务必最优先级处理。”

具荷范对着秘书室众人郑重地欠了欠身,那份属于“郑”家新获宠信之人的谦逊与担当表现得恰到好处。

他的眼神明亮而急切,完全沉浸在会长赋予的、刻不容缓的任务中。

他转身,步履沉稳却带着“重任在肩”的急迫感,走向通往核心决策区的专用电梯。

几个助理迅速起身,捧着几份刚打印好的、盖着“超急”印章的文件紧随其后,争分夺秒地在电梯前与他汇合,边走边做简要汇报。

办公室内。

郑梦宪并未再看电视新闻。

他背对着门口,目光似乎落在窗外的城市天际线。

但在他宽大的红木办公桌侧下方,有一个几乎与桌面同色的不起眼控制面板。

在他转身的刹那,一根保养得宜的手指轻巧地按下了面板上的一个按钮。

面前占据半面墙的巨大屏幕瞬间切换。

原本分割成财经新闻、全球期货指数和南美抗议画面的区块,无声地被几块新出现的实时监控画面取代:

一块是秘书室的全景画面。

清晰地显示出具荷范激动地向金室长传达指令,秘书室高效响应的全过程。

声音虽经过衰减,但具荷范关键的指令内容依然清晰可闻。

另一块是走廊电梯厅的视角。

具荷范在众人簇拥下步入电梯,侧脸线条紧绷,眼中只有对任务的专注,电梯门关闭前,他快速地对身边助理交代着什么,助理连连点头。

第三块画面则来自专用电梯内部的一个隐藏摄像头。

具荷范背靠电梯壁,双眼微阖,像是在快速梳理思绪,脸上那份激动已经收敛大半,取而代之的是深沉的压力感。

他双手自然垂落,没有任何异动,只有右手手指无意识地轻轻敲击着裤缝,似乎是思考习惯。

看着屏幕中具荷范那一丝不苟、全力以赴的姿态,以及他传达指令时那份确凿无疑的“郑家使命感”,郑梦宪古井无波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极淡的、难以捉摸的放松。

是满意?

是嘲讽?

还是对计划推进的确认?

无人能知。

“金室长。”

郑梦宪拿起内线电话,声音恢复了一贯的平稳低沉。

“会长,您吩咐。”金室长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

“具常务今后的行程和动向,我要你随时报告。尤其是……任何异常的通讯或接触。”

指令简短,却蕴含着巨大的监控网。

“明白,会长。”金室长的回应没有丝毫波澜。

郑梦宪放下电话,重新将目光投向布宜诺斯艾利斯街头那一片混乱的画面。

那些被践踏的比索,和他手中牵着的线、看着的屏幕相比,仿佛存在于两个世界。

……

深夜,狎鸥亭,具荷范父亲最后送给具荷范的礼物……或者叫做亲情买断资产。

厚重的窗帘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光窥探,书房内只有一盏古董台灯散发着昏黄柔和的光晕。

具荷范独自坐在宽大的书桌后。

此刻的他,与白天在hY总部那个感激涕零、冲锋陷阵的具常务判若两人。

疲惫感像是从他骨缝里渗出来,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寒意。

他的桌上,是郑梦宪亲手给他的那个信封。

信封本身完好无损,放在桌角。

他缓缓抬起左手,手腕内侧,那块款式老旧却擦拭得极其干净的腕表,在台灯光下泛着冰冷而柔和的蓝色金属光泽。

这微光仿佛有魔力,瞬间驱散了他脸上虚伪的疲惫。

他没有去碰那个信封,而是伸出手,精准地拧动了书桌侧面一个不起眼的雕花木钮。

书桌下方传来极其轻微的、几乎无法察觉的气密装置开启声。

他俯身,从里面取出了那部与腕表同色调的、泛着冰冷金属蓝光的特殊加密通讯器。

灯光映照下,他的眼神不再有半分在hY时的激动或压力,只剩下一种被极度压抑后凝练成冰的平静。

手指在特制的按键上弹动,如同在无声的琴键上演奏死亡的乐章。

这一次,动作精准、迅捷、毫无迟滞。

指令:确认目标垃圾已安全处理

状态:诱饵已吞下,目标确认信任推进计划

风险:因目标信任,联姻风险出现

备注:对Li(李尹馨)秘密渠道安全,信号强度正在上升!

核心目标:白磷计划-引信已点燃!

发送键按下。

屏幕上一个不断自我湮灭再重组的蓝色莫比乌斯环标志亮起,几秒后彻底消失,仿佛从未存在过。

具荷范静静地看着通讯器屏幕归于彻底的死寂。

他将通讯器放回那个隐藏在桌下的、拥有信号屏蔽和防扫描功能的秘格。

他这才拿起桌上那个信封。

动作甚至带着一丝“完成必要程序”的懒散。

“哧啦——”

信封被撕裂的声音在静寂的书房里格外清晰。

照片滑出。

赵显娥那张带着病态优越感的扭曲脸孔暴露在灯光下。

“咔嚓!咔嚓!”

手指骨节发出细微的爆响,动作却简洁、冷酷。

照片被对折、再对折、再对折……直到变成一小块棱角分明的硬纸块。

他没有攥,没有碾,只是用指尖捻起这团纸块,如同对待一件真正的、令人作呕的垃圾。

打火机点燃,然后扔进烟灰缸里。

具荷范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并未拉开窗帘。

他只是静静站在那里,背对着房间内微弱的光源,身影几乎融进黑暗中。

具荷范抬起手腕,再次凝视那块旧腕表。

蓝色的表盘指针在黑暗中幽幽地走着,指向一个注定将被焚毁、被重写的未来。

冰冷的蓝光映在他深不见底的瞳孔里,如同两颗凝固的白色磷火。

“郑家…还有时间吗?”

一句极轻的、毫无温度的话语在黑暗中消散。

这不是疑问,而是宣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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