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天予睁开双眸,启唇,朗声道:“楚帆,忍一忍,很快就好。”
简简单单的九个字,仿佛有一股神奇的力量,顾楚帆突然安定下来。
头仍然很疼,身上也疼。
好像有无数看不到的东西,往他身上脑袋里挤压。
突然顾楚帆身体剧烈摇晃几下,接着他原本天真的脸变了色。
不再纯真无邪,换上了俊毅凝重的表情。
本就棱角分明的五官越发分明,像被人拿一把美工刀给修了棱角。
他闭上眼睛,头摇摇晃晃,直往前探。
沈天予倾身扶住他,接着将他的上半身横放到自己腿上,让他枕着。
他疲倦地闭上眼睛,额角沁出莹白的冷汗,身体却仍端坐如笔直的竹。
八盏红色灯笼齐齐灭掉。
夜风吹起他身上的白衣。
冷白星光下,沈天予面容苍白俊美,宛若偶然落入凡间疲倦的谪仙。
无涯子在旁侧看到,冲顾近舟喊:“术成!”
顾近舟抬脚就朝沈天予疾跑而去。
来到沈天予面前,顾近舟见他闭紧双眸,原本玉白漂亮的脸,此时苍白,额角还有冷汗。
怕沈天予会像上次他救他那样,再次吐血。
他急忙俯身蹲下,伸手拢住沈天予双肩,道:“天予,你怎么样?要不要送你去找你师父?”
沈天予抿紧薄唇,闭目不答。
顾近舟越发着急。
他想抱他起来,奈何顾楚帆枕在他双腿上。
他不懂玄术,不敢贸然把顾楚帆和他分开。
他扭头冲无涯子喊道:“无涯子前辈,快过来帮忙,天予像是晕了。”
无涯子盘腿坐在三十米开外,一动不动,像没听到似的。
顾近舟英俊面孔沉下来,“无涯子前辈,您什么意思?天予晕了,让您过来帮个忙那么难吗?”
无涯子仍然不答。
顾近舟刚要发作。
耳边传来沈天予的声音,“顾近舟,你好吵。”
顾近舟神色一顿,“你没晕?”
沈天予道:“上次救你,因为是第一次,这次是第二次。”
若换了元瑾之,他会说,第一次像破处,会疼,会流血。
第二次熟能生巧,好很多。
但是眼前人是顾近舟,不是元瑾之。
他没法说。
不过和元瑾之的初夜,他也没让她疼。
他闭眸道:“带楚帆回家休息。”
顾近舟凝眸盯住他苍白的脸色,“你呢?”
沈天予剑眉轻折,觉得他好啰嗦,沉声道:“等我休息好了,自然会下山。”
顾近舟这才放心,将顾楚帆从他腿上抱起来,朝无涯子走去。
来到无涯子面前,他叮嘱他:“前辈,请一定照看好天予。”
无涯子甩给他一个大白眼,那意思,要你说?
顾近舟将顾楚帆抱下山,抱回山庄,把他放到他的大床上。
三日后。
顾楚帆缓缓睁开眼睛。
卧室里挤满了人。
众人屏气凝神,心情像绷紧的鱼线,随时有断的可能。
尤其是顾纤云、云瑾和顾傲霆。
三人红着眼圈盯着顾楚帆。
顾楚帆脸上的童真褪去,变得成熟刚毅。
气质真的会影响人的容貌。
四年前他是帅气开朗无忧无虑的世家公子,失忆后他是童真的大男孩,如今是成熟坚硬的男人。
视线在众人脸上挨个掠过一遍,最后顾楚帆将视线定格到顾近舟脸上。
他唇角稍扬,道:“又见面了。”
顾近舟面色一变。
众人悬着的心彻底死了。
这是国煦。
不是顾楚帆。
他终于恢复神智,可是那个“笑面小佛”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国煦。
他低头看看自己打着石膏的手臂,道:“这……”
他想说,这次开局好像不怎么样。
和顾楚帆的身体相比,他更喜欢顾近舟的身体。
众人心情百味杂陈,却无一人说话。
突然传来嗷嗷的痛哭声,是顾傲霆。
他捂着脸边哭边说:“我的帆帆啊,我的帆帆是造了什么孽啊?从小到大那么善良的孩子,为什么要受这种罪?我的帆帆啊,我可怜的帆帆,就这么没了……”
他哭得没错。
眼前的身体仍是顾楚帆的,却换了个人。
顾楚帆朝顾傲霆看去,似乎若有所思。
秦姝手伸到顾傲霆手臂上用力掐了一把,那意思,人活着,不傻就好,别得陇望蜀,贪心不足。
理是这么个理。
可是顾傲霆仍难过不已。
顾楚帆撑着要下床,往常都是顾逸风或者顾近舟抱着他去坐轮椅,今天他却不想坐。
他忍着疼,四下看了看,看到一把拐杖放在墙角。
他朝顾近舟伸出手,“请扶我过去,谢谢。”
顾近舟讨厌顾楚帆变蠢,更讨厌他现在这种口气。
但他还是扶顾楚帆过去了。
因为这条路是他选的。
他将顾楚帆扶到拐杖那里。
顾楚帆摸起拐杖,架着就要朝外走。
顾近舟道:“伤筋动骨一百天,你不好好在家养伤,要去哪?”
顾楚帆冲他扬扬唇角,“夙愿未完,我要去找她。”
顾近舟阻止,“等你伤好后,再找也不迟。”
顾楚帆架着拐杖,边往前挪,边回:“我等太久了,不想再等。”
房间安静极了,只听得拐杖落在地板上的咚咚声。
很普通的声音,每挪一下,仿佛敲打在众人的心上。
众人心中说不出什么滋味。
复杂到语言难以描述。
悲喜交加,大喜大悲。
顾谨尧忽然抬脚朝他走来,口中说:“外公陪你去。”
顾楚帆侧目朝他看去,眼神不再是从前的温和,也不是失忆后的纯真,是坚毅,坚定不移。
他定睛看他许久,出声道:“谢谢您。”
顾谨尧纠正:“叫我外公。”
顾楚帆却说:“我记得您,二十五年前,剿灭毒枭,您功不可没。”
顾谨尧固执,“叫我外公。”
那意思,你无论是谁,都是他的外孙顾楚帆。
顾楚帆沉默几秒,“外公。”
顾谨尧又看向云瑾,“她是你外婆。”
顾楚帆没喊。
顾谨尧又看向顾北弦、苏婳、顾逸风、顾纤云等人,“他们是你爷爷、奶奶、父母、太爷爷、太奶奶和太外公……”
顾楚帆仍然不喊。
顾谨尧声音放轻,“帆帆,听话。”
顾楚帆望着他,声音略低,“外公,我夙愿未了,请您帮我。”
顾谨尧颔首,将轮椅推过来,“坐上来,外公带你去。”
顾近舟道:“何必这么麻烦?一个电话把白忱雪叫来就好了。他伤成这样,让他折腾一路,万一骨头错位,伤口裂开怎么办?”
顾楚帆目光执拗,“我要亲自去。”
顾谨尧扶他往轮椅上坐。
顾近舟看不下去了,“外公,您就惯着他吧,他已不是从前的楚帆。”
顾谨尧不言,推着顾楚帆往外走。
顾逸风取了薄毯盖到顾楚帆腿上。
顾纤云则取了帽子给他戴上。
苏婳和顾北弦取了围巾和手套给他戴上。
顾楚帆望着忙碌的众人,坚毅的眼神微微软了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