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冶城？
乌玄乍听到这个陌生的名字，不由得微微一怔。他放下手中正在整理的账册，在脑海中仔细搜寻着关于这座城池的记忆。半晌才想起来，这是位于天理门与齐国边境的一座新兴小城，距离北剑门北部不过四十里之遥。
记得当初刚逃到北剑门，尝试经商谋生时，曾有不少消息灵通人士劝他去平冶城购置商铺。那些人把那里吹得天花乱坠，什么“新城初立，五年免税”、“三宗共管，未来定成交界最大坊市”之类的许诺不绝于耳。当时他确实动过心，但恰逢珑悦姐妹身怀六甲，再加上舍不得将所有积蓄孤注一掷，最终还是放弃了北上的念头，选择在这里安家落户。
“东西十五里，南北十里……”眼前这个购买丹药的长须散修似乎喝了不少酒，一边比划一边用布满疤痕的右手在空中胡乱挥舞，“哈哈，你猜怎么着？那地方现在……”
“怎么着？您慢慢说……”为了顺利卖出这两枚固络丹，乌玄只得耐着性子应付。像这种难缠的顾客，他必然要亲自接待，特别是这种喝醉了就装疯卖傻的散修，若是交给邱真真派来的杂役潘德勇应付，指不定会把店铺闹成什么样。虽说事后可以向巡靖修士讨个说法，但终究要蒙受损失。
“全都是空的，连个鬼影都看不见，护城大阵才修了一半就停工了。”长须散修打了个酒嗝，脸上露出讥讽的笑容，“你是不知道，北剑门掌门万斐然可在那投了不少灵石，屯了大批商铺在手里。现在天理门的商路全都改走桃源城了，桃源城你知道么，原来落英门的那个地盘，后来被赤霞门吞了那个……”
“万斐然应该不会把全部身家都押上吧，这小宗小派的，能有几个灵石？”听到万斐然的名字，乌玄立刻意识到这条情报的价值，正想继续追问详情，那长须散修却突然清醒了几分，“哎呦，我跟你说这些做什么？我的固络丹呢？别收起来啊，我可是诚心要买的。”
说着，他小心翼翼地从怀中掏出十枚成色不一的二阶灵石，在柜台上排成一列，又认真数了两遍，这才推到乌玄面前。
“现在赚灵石可不容易啊。我本想去平冶城碰碰运气，结果那地方现在跟鬼城似的。咱们这种小本买卖，哪像万大掌门那么阔气，能用坊市税收作抵押去借钱。”他重重拍了拍乌玄的肩膀，“等着瞧吧，这边肯定要涨税了。别人家的固络丹都卖到六枚二阶灵石一颗了，还是掌柜你厚道。”说完，他摇摇晃晃地往外走，途中两次撞到墙壁，骂骂咧咧地喊着“别挡道”，这才踉踉跄跄地出了店门。
乌玄长舒一口气，挥手驱散空气中残留的劣质酒气。转头看见小厮潘德勇还在傻呵呵地发愣，不禁暗自摇头——邱真真找来的这个帮手确实不是做生意的料，不过打探消息倒是一把好手。
“你去隔壁几条街转转，打听打听是不是真要涨商税了。重点看看常见丹药的价格走势，那些消息灵通的商家总会提前涨价的。”
“是，掌柜！”潘德勇这才收起傻笑，刚要出门却又折返回来。
“怎么了，慌慌张张的，稳重点！”乌玄皱眉呵斥道。
“掌柜，我……我去换身衣裳，这样才好打听消息。”潘德勇陪着笑脸解释，从来不敢顶嘴。
乌玄看着他的背影，心想这小子倒是有点小聪明，可惜心思总不在正事上。换衣服是没错，但八成是借机去隔壁店铺找那个新来的帮闲朴玄真搭讪。摇摇头，乌玄继续整理今日的账目，自从和邱真真合作以来，店铺的收益确实好转不少，这才刚到晌午，进账就已经抵得上过去整天的营业额了。照这个趋势，这个月去灵墟修炼的时间说不定能提前不少。
如果关于万斐然的情报属实，北剑门出现财政亏空这件事，或许值得向邱真真汇报。不过眼下更让他担心的是涨税的传闻，若真如此，灵墟的修炼费用恐怕也会水涨船高，倒是件坏消息。
…………
“陈长老一路风尘辛苦了。怎么，听说您去了浅山宗的灵墟，体验如何？”李隆简示意小厮奉上灵茶，面带微笑地为远道而来的陈昆接风洗尘。这看似随意的寒暄，却让陈昆心头一震，对方竟一语道破了他本想隐藏的行踪。
他是从哪里得知的？
什么时候知道的？
知道得有多详细？
万老魔是否已经知晓此事？
还有什么是万老魔已经掌握了的？
电光火石间，一连五个问题在陈昆脑海中闪过。尽管内心掀起惊涛骇浪，他那略显僵硬的面容上却保持着恰到好处的从容。
“只是随便看看，江枫这小子也是能折腾。”陈昆打了个哈哈，轻描淡写地将话题带过，同时不动声色地观察着李隆简的反应，“怎么，我还以为掌门也在，怎么是您在这里等我？”
“他已经先走一步了。”李隆简慢条斯理地品着茶，“海棠散人府据说过去折损过不少修士，为求稳妥，掌门总是要先去探一探的。”
有这么好心？陈昆心中忍不住腹诽道，身先士卒可不是万老魔的做事风格，但他随即意识到这句话中暗藏的玄机，“怎么，李道友也要去海棠散人府一探？”
“那是自然。”李隆简放下茶盏，目光直视陈昆，“而且陈长老，你要和我们一同出发。”
“不等万掌门？”
“万掌门交代无需等他。”
“还有其他人？”
“我们今晚人就齐了，趁夜出发。”李隆简的语气不容置疑。
“那好，我回去准备一下。”陈昆起身作势欲走，“北剑门的坊市远近闻名，我倒是应该看看，也采买些合用的符箓。”不知为何，他总觉得与李隆简相处时如芒在背，更何况他隐约感知到墨海树就在附近，或许还有其他兴隆商会的人。
“房间我们已经准备好了。”李隆简也随之站起，不动声色地挡住了陈昆的去路，“符箓有什么需要的，也可以从我们的府库中选一些，如果不是太多的话。”
“什么意思？”陈昆眯起了眼睛，这样的待遇，形同被软禁了。
“万掌门交代您不要抛头露面，就和我们一样。”
“有隐秘的事？”
“到时候我自然会告知详情。”李隆简见陈昆面露狐疑，便又补了一句，“这是万掌门的意思。请您务必配合。”
…………
“前辈，请您务必配合。”
江枫一路向东，途经碧云宗地界时，遇见了一名巡靖修士。虽然他与碧云宗掌门郑家声有些交情，其独子郑建柏也在浅山宗任职历练，但规矩终究不能废。何况眼前这位巡靖修士并不认得他。
他取出金城盟专用的印信，那名叫“索辛”的修士原本板正的神情顿时松缓了几分，连忙拱手道：“原来是浅山宗的江前辈，晚辈失敬。”
“无妨，尽职尽责罢了。”江枫随口应道，同时暗中运转“分相术”观察对方，发现此人乃上乘的战斗法相，便顺势递出一枚质地尚可的玉简，道：“与小友相遇，便是一场缘分，浅山宗浦南镇灵墟新近设立，盟内修士皆可享受折扣，凭此物可再减四成。”
“多谢前辈。”索辛大喜，这玉简即便自己不用，转手卖给同门也能小赚一笔，况且是前辈所赐，不算贿赂。他正欲再拜谢，腰间法器却骤然发出警示，只得告罪一声，匆忙向示警方向飞遁而去。
江枫也察觉到了异样，且隐隐觉得那气息有些熟悉，便紧随其后。不多时，便看清了来人——一行四人，其中竟有两个熟人。
萧明真，萧不厌。
另外两人，一位是玄级初段的老仆模样修士，另一位则是个肤色白皙如雪、神情略显木讷的年轻男修，修为与萧明真相仿，皆是玄级圆满。至于萧不厌，比起上次相见时，修为又精进些许，已达地级四重。
“江兄，没想到你修为进境如此之快。”萧不厌依旧是那副冷峻模样，但见到江枫时，眼中仍流露出一丝旧友重逢的欣喜，“犹记得你喊我前辈的时候，恍如昨日。”
二人早年交情颇深，曾以兄弟相称，只是后来萧家投靠玄灵宗，彼此交集渐少。
“见过江掌门！”萧明真规规矩矩地行礼。江枫知道她这般拘谨，多半是因为身旁还有外人。经萧不厌介绍，那老仆名为萧归庭，负责萧家庶务；而那年轻男修则是萧明渠，与萧明真同辈，亦是萧家年轻一代的佼佼者。
“明真，倒是清减了。”江枫谨慎地回应，没敢有任何逾矩之举，他可领教过对方的本事。不过今日的萧明真与往日大不相同，她一身素色长袍，衣领高束，袖口紧收，青丝都一丝不苟地束在脑后，整个人裹得严严实实，全然不似从前那般灵动跳脱。更奇怪的是，她那双往日狡黠灵动的眸子，此刻竟显得有些沉寂，甚至刻意避开了与他的对视。
“为些琐事所困，江掌门多虑了。”她的回答客套而生疏，让江枫颇不适应。只是眼下还有老仆萧归庭在场，且对方正与巡靖修士索辛交涉，显然不是深谈的时机。
“萧兄，你们去哪，不会是赴北剑门之约吧？”江枫原本对在此地遇见萧不厌感到意外，但转念想起白世铎曾提过，萧家、白家和余家皆会参与海棠散人府的探宝，顿时了然。
“正是。”萧不厌点头，“怎么，江兄也参与么？”
“北陆会武的事，难不成力宗也要参与，那我们小门小派可没有机会了。”江枫故意不提海棠散人府，实则万斐然尚未正式与他商谈此事，但他早已从其他渠道得知，并且并不打算拒绝，否则，便会失去作为棋子的资格，更别妄提成为棋手了。
“会武没兴趣，是去海棠散人府。怎么，你不知道？”
“海棠散人府？”江枫佯装惊讶，沉思片刻才道，“这名字倒是听说过，我们老掌门就失陷在那里，至今尸骨还没有找到。怎么，你们要结队去你那里？”
“万斐然应当也会邀你同往，萧不厌示意众人继续前行，边走边道，“不如同行，路上细说。”
此时，巡靖修士索辛已确认了几人身份，再次向江枫道谢后，便识趣地退去。
“万斐然确实提过有事相商，但没想到是这事，我毫无准备。”江枫试探着萧家的态度，想起晏殊佳的建议——尽量拉拢盟友，便顺势道，“若真要去，还请萧兄多照拂，我可不想步老掌门的后尘。”
“你还年轻。”萧不厌意味深长地瞥了萧明真一眼，“许多事尚未经历，其实不必以身犯险。不过富贵险中求，对你我这般修为而言，这遗迹确实值得一探。海棠散人当年也是赫赫有名的人物，若能得其遗泽，说不定能更进一步。”
“可老掌门陨落其中，终究凶险。”江枫露出几分忧心忡忡的模样。
“力宗之前的确折损了一些人手。”萧不厌并未察觉江枫早已不是当年那个愣头青，仍直言不讳，“但听闻万斐然找到了真正的入口，不再是原先那个塌陷的裂洞，故而此番把握更大。”
“竟还有另一入口？”江枫自然是不知道这等秘辛的，死了的任我道不但卷走了宗门资财，还没有留下任何有价值的情报。
“不错，所以此行安全许多。”萧不厌并未强求，“你若尚未答应万斐然，不妨再斟酌。不过我们萧家只在外围探索，主要是让明真和明渠历练，不会深入。若江兄需要，我倒可陪你走一遭内府，若能寻回老掌门遗骸，对浅山宗也是件大事。”
“那再好不过，不过我还是先听听万斐然的说法。”江枫对萧不厌的态度颇为欣慰，余光却瞥见萧明真眼睫微颤，似有话要说。他暗自记下，打算寻机私下问个详细。
…………
“这份残图，竟然比我得到的详细。”
刘粲然压低身形，借着岩壁上零星晶石散发的微弱荧光，细细端详着刚从一具残躯上搜出的地图。潮湿的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混合着某种腐朽的气息，让他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
他按照之前获得的海棠散人府的情报，一路潜行至此，始终未有收获，直到两侧嶙峋的天然崖壁戛然而止，眼前豁然开朗，却是一处幽深的石室，而那具残躯就歪斜地靠在角落，衣衫破碎，肢体扭曲，显然死前经历了极大的痛苦。
死相甚惨。
刘粲然强压下心头泛起的一丝寒意，反复比对地图上的纹路与标记，确认这是张真图无疑。他咬了咬牙，暗自告诫自己：富贵险中求。既然已经走到这一步，断没有退缩的道理。
他俯下身，继续在残躯上摸索，试图找出更多线索。突然，指尖触到一处异样，那尸身的胸口竟传来一阵诡异的温热，甚至......还在微微颤动！
什么东西！
刘粲然浑身一僵，每一根汗毛都竖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