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梓诺是被窗外斜斜切进来的阳光晃醒的。
眼皮掀开的瞬间，宿醉般的钝痛从太阳穴蔓延开来，她懵懵地盯着天花板上繁复的水晶灯，花了足足半分钟才想起自己是在家里。
昨晚的记忆像是被揉皱的纸团，只剩下些模糊的碎片，会议室里散落的文件，陆闻舟西装上沾着的她的口红印，还有他把她抱进车里时，喉结滚动着说的那句“回家再算账”。
身子动了动，骨头缝里都透着股酸软。她低头看了眼身上的真丝睡裙，料子顺滑得不像自己会穿的款式，后颈处还残留着温水浸泡过的湿润感。
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昨晚她大概是被陆闻舟扛回来的，连他什么时候给她洗了澡换了衣服，都毫无印象。
最后那个片段倒是清晰得很，他伏在她耳边，呼吸烫得像火，指尖划过她腰线时带着不容抗拒的强势，哑着嗓子说“再来一次”，尾音里的意犹未尽像是羽毛，现在想起来还能让她耳尖发烫。
苏梓诺懊恼地抓了把头发，伸手去摸床头柜上的手机。屏幕亮起的瞬间，下午三点零七分的数字刺得她眼睛疼。
她猛地坐起身，被子从肩头滑落，露出锁骨处淡淡的红痕。指尖慌乱地点开微信，班长对话框里，密密麻麻的消息几乎要溢出来。
最早的消息是早上九点零二分发的：【苏老师，我们今晚的聚餐还没订好餐厅。您有没有推荐呀？任课老师都要去，同学们觉得太随意的地方不太合适，可我看了好几家稍微像样点的，都被订满了......】
紧跟着是九点十分的补充：【我早上和生活委员对账了，班费还剩三千八百多。要是不够的话，同学们说可以一起AA，您别担心预算的事。】
后面三条是间隔半小时的追问，都是怯生生的“苏老师您在吗”“看到消息麻烦回一下呀”，最后一条是半小时前发的，一个哭丧着脸的熊猫头表情包，下面还缀着两个未接来电的红色标记。
苏梓诺的指尖悬在屏幕上，心里涌上阵愧疚。
班长办事向来仔细，能把他逼到连环call，肯定是急坏了。班上这届学生是她带的第一届，从高一带到毕业，感情格外深，聚餐这种收尾的大事，她居然因为贪睡耽误了。
她深吸口气，飞快地打字回复：【抱歉抱歉，刚醒看到消息。我马上安排，半小时内给你发地址。】
【你先通知同学们和各位老师，定下来我再跟大家说具体时间。】
消息发出去的瞬间，对方几乎是秒回了个鞠躬的小黄脸表情，配着句“麻烦苏老师了！”，看得出来是真松了口气。
苏梓诺把手机扔回床上，赤着脚踩在羊绒地毯上，正想去洗漱，又想起订餐厅的事。
这个点要订能容纳四十多个人、还得兼顾老师和学生的高档餐厅，简直是难如登天。
她脑子里飞速过着常去的几家，不是早就被预定，就是风格太私密不适合集体聚餐。
对了，陆闻舟。
她转身就往卧室门口跑，抓起搭在衣帽间的睡袍披上，手忙脚乱地摸出手机给陆闻舟打电话。听筒里传来单调的“嘟嘟”声，响了五六下都没人接。
也是，这个点他应该在公司开会。苏梓诺咬着唇，正想挂断电话打给刘助理，卧室门突然被推开了。
陆闻舟穿着件深灰色的家居服，袖口随意地挽到小臂，露出线条流畅的手腕。
他头发微湿，像是刚洗过澡，看到她赤着脚站在地上，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下：“怎么了？”
“你......”苏梓诺愣了下，看着他身后半开的书房门，“怎么在家？我以为你去公司了。”
“早上看你没醒，让刘助理把文件送家里来了。”陆闻舟走过来，自然地揽住她的腰，指尖触到她微凉的皮肤时，皱了皱眉，“怎么不穿鞋？”
没等苏梓诺回答，他直接打横把她抱了起来，往浴室走。
温水顺着花洒落下，氤氲出淡淡的水汽，他把她放在梳妆台前的软垫上，拿起挤好牙膏的牙刷递过来：“午餐给你温在蒸箱里，洗漱完先吃饭。”
“等等，我有急事。”苏梓诺抓住他的手腕，仰头看他，眼底还带着刚睡醒的迷蒙，“我们班今天毕业聚餐，附近的餐厅里，有没有能订到两个包间的？大概四十个人。”
陆闻舟擦着她脸颊水珠的手顿了顿，想了想说：“我让宴澜庭留两个包厢。”
他伸手拿过毛巾，慢条斯理地帮她擦着脖颈，“他们最大的包厢能坐三十个人，两个够了。”
苏梓诺眼睛亮了亮，她怎么忘了！
这家是徐沉新投资的餐厅，她去过几次，环境雅致，菜色也精致，最重要的是离学校近，老师们过来方便。
她忙不迭点头：“够了够了！”
“你先洗漱，我去打电话。”陆闻舟捏了捏她的脸颊，转身要走，“六点钟怎么样，我好让他们提前备菜。”
苏梓诺点点头。
“哎，把我手机拿进来！”苏梓诺含着牙刷，说话瓮声瓮气的，泡沫都沾到了鼻尖上。
陆闻舟失笑，转身去卧室拿了手机递过来。
苏梓诺飞快地解锁，找到班长的对话框，把宴澜庭的地址发了过去，又补了句“定的晚上六点半，我提前过去等你们”，这才松了口气，把手机扔到一边，安心地刷起牙来。
等她洗漱完换好衣服下楼时，餐厅里已经飘起了食物的香气。
长长的餐桌上铺着米白色的桌布，中间摆着瓶新鲜的白玫瑰，蒸箱里的奶油南瓜粥还冒着热气，旁边是她爱吃的水晶虾饺和几样清炒时蔬。
陆闻舟正站在开放式厨房的岛台边，低头看着平板，手指在屏幕上滑动着，苏梓诺听不到对方说的什么。
听到脚步声，他抬起头，目光落在她身上，眼底的温柔像化开的春水：“过来吃饭。”
苏梓诺走过去，从身后轻轻抱住他的腰，脸颊贴在他温热的背上，声音闷闷的：“谢谢你啊。”
陆闻舟转过身，低头吻了吻她的发顶，指尖拂过她微肿的唇瓣，语气带着点不易察觉的调侃：“昨晚怎么不说谢谢？”
苏梓诺的脸“腾”地红了，伸手推开他，假装去端粥碗：“吃饭！”
阳光透过落地窗洒进来，在地板上投下长长的光斑，粥碗里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两人相视而笑的眉眼。
窗外的蝉鸣声声，衬得餐厅里格外安静，却又有种说不出的温馨。苏梓诺舀了勺南瓜粥，甜糯的香气在舌尖散开。
刚过五点，暮色还没漫上来，陆闻舟已经把车稳稳停在楼下。苏梓诺换了条米白色的连衣裙，领口缀着细碎的珍珠，衬得她气色柔和了许多。
车子驶入闹中取静的巷子，宴澜庭的木质招牌在暖黄的灯光下泛着温润的光。
刚走进雕花木门，苏梓诺就看见徐沉倚在前台边，手里把玩着串檀木珠子，一身墨色衬衫敞开两颗扣子，随性里透着几分精明。
“哟，这不等着给弟妹接风呢。”徐沉抬眼笑，视线在苏梓诺身上打了个转，又落回陆闻舟身上，“我说弟妹，订位置就订位置，怎么还劳动陆大老板亲自给我打电话？这不是显得我不懂事么。”
苏梓诺愣了下，才反应过来陆闻舟竟是直接联系了徐沉。
她赶紧摆手，眼底带着点歉意：“抱歉啊徐沉哥，我真是忘了这店是你投资的，下午急着订位置，脑子一团乱……”
“听听听听，”徐沉捂着心口往后退了半步，故意做出受伤的样子，“这话说的比直接扎我还疼。合着在弟妹眼里，我徐沉就不配做点正经生意？”
“呵。”陆闻舟从鼻腔里发出声冷笑，揽过苏梓诺的肩往包厢走，“你整天不是泡在酒吧里，就是窝在会所里琢磨那些新奇玩法，突然冒出个正经餐厅，谁能一下子记起来？”
“陆闻舟你这话就不对了！”徐沉追上来，指着他鼻子笑骂，“我那叫多元化发展，总比某些人除了工作就是围着老婆转强。”
苏梓诺被两人逗得笑出声，拉了拉陆闻舟的袖子：“我真不是那个意思，早上醒太晚，急着给学生订位置，光顾着想着宴澜庭合适，压根没往你身上想……”
“逗你呢。”徐沉笑着摆手，推开包厢门，“里面都准备好了，两个包厢打通了，中间有屏风，怎么安排都方便。”
“菜我让厨房按你们的人数备好了，都是年轻人爱吃的，还有这的招牌，全给你们上一遍。”
苏梓诺看着包厢里雅致的布置，心里暖烘烘的：“那太谢谢徐沉哥了。”
“跟我客气什么。”徐沉挑眉，冲陆闻舟扬了扬下巴，“都记陆狗账上。”
“弟妹，带你看看？”
这个店徐沉投资才三个多月，这三个月有是她最忙的时候，开业的时候就只来匆匆忙忙地吃了个饭。
后边也来过几次，每次都没有时间参观。
“好啊！”苏梓诺欣然答应。
苏梓诺跟着徐沉往包厢深处走，陆闻舟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走廊两侧挂着些抽象派画作，灯光是暖黄的柔光，衬得木质地板泛着温润的光泽。
“这边原本是个宴会厅，我改成了三个连通包厢，中间用移门隔开，需要的话能拼成一个大的。”徐沉推开一扇暗门，里面是个小小的茶歇区，“知道你们人多，特意留了这个区域，老师学生分开坐也方便。”
苏梓诺探头往里看，主包厢里摆着一张巨大的圆桌，桌布是低调的米白色，中央摆着青瓷插花，每个座位前都放着烫金的席位卡。
落地窗外是片精心打理的小花园，傍晚的风带着草木香飘进来。
餐厅整体以静谧温润为主，既避免了纯中式的沉闷，又弱化了现代风的冷硬。
进门先是挑高的接待区，左手边是半开放式吧台，台面用整块大理石打造，台下藏着暖光灯带，陈列着各式水晶杯与年份酒。
右手边是休息区，几组弧形沙发围合成私密角落，中间摆着青瓷大缸，里面养着几尾红鲤，缸沿缠绕着常春藤，不经意间添了几分生机。
往前穿过雕花屏风，便是散座区域。桌椅间距宽敞，用半高的绿植墙分隔成小单元，保证私密性的同时不遮挡视线。
头顶是悬浮式吊灯，灯罩是宣纸材质，光线柔和得像月光，正对着每张餐桌的位置都有一盏，既照亮餐点又不刺眼。
位于餐厅最内侧，需经过一条铺着羊毛地毯的走廊，两侧挂着现代水墨画作，画框是黄铜材质，与墙面的暗纹壁纸呼应。
包厢分大小两种，大包厢带独立茶歇区和观景露台，露台铺着防腐木，摆着藤编桌椅，能看到后院的小竹林。
小包厢则更紧凑，墙面设有隐藏式酒柜，推门时会自动亮起柜内灯光，适合小范围宴请。
走廊尽头有一扇暗门，通向员工通道与后厨，保证传菜动线隐蔽。
公共区域的背景音乐是古筝与钢琴的合奏，音量控制在刚好能听清又不干扰交谈的程度。连洗手间都做了干湿分离，洗手台嵌着香薰机，散发着淡淡的雪松香气，细节处尽显精致。
五点半刚过，群里就有学生说餐厅的胡同了。
“这边还有个小露台，等下吃晚饭想透气可以去那边。”徐沉指着另一扇门，“我让人备了些鲜榨果汁和小点心，等会儿学生来了先让他们垫垫肚子。”
苏梓诺看着这些细致的安排，心里更暖了：“徐沉哥，你太费心了。”
“跟我客气什么。”徐沉笑得促狭，转头冲陆闻舟扬了扬下巴，“他特意叮嘱我，要兼顾学生的口味和老师的体面，我这可是照着最高标准来的。”
陆闻舟走过来揽住苏梓诺的肩，语气淡淡：“差不多就行了，别耽误他们聚餐。”
徐沉啧了一声：“知道了，不打扰你们小两口。我先去前厅看看，有事儿叫服务员找我。”
说着便转身离开了。
苏梓诺：“你先去吃饭，等会儿结束了我通知你？”
“好。”
苏梓诺快步走到巷口时，胡同口果然站着几个学生，三三两两地凑在一起，正在说着什么。
“这边！”她扬手喊了一声。
“苏老师！”几个学生立刻转过头，眼睛亮了亮，原本还在对着斑驳的砖墙上爬满的爬山虎指指点点，这会儿都笑着跑了过来。
为首的男生挠挠头：“我们导航到胡同口就不敢往里走了，这巷子跟迷宫似的，青砖灰瓦的，跟学校附近的商业街完全不一样。”
旁边的女生也跟着点头，举着手机对着雕花门楣拍个不停：“是啊苏老师，您看这木窗棂上的花纹，是不是有几十年了？我们刚才还在猜，这里面会不会藏着什么老故事呢。”
苏梓诺笑着侧身让他们往里走：“这里确实有些年头了，都是明清时候留下的老宅子改造的，木质结构保存得特别好，现在城里已经很少见了。”
她抬手挡了挡头顶的烈日，“外头太晒，先进去休息吧，里面备了果汁和小点心，饿了的话先垫垫。”
这时吧台的两个服务员正好端着托盘经过，苏梓诺冲他们笑了笑：“麻烦帮忙带他们去包厢可以吗？”
“好的陆少夫人。”服务员礼貌地应着，做了个“请”的手势，“几位这边走，包厢在二楼东侧，沿途小心台阶。”
“谢谢苏老师！那我们先上去啦！”学生们笑着跟她挥手，跟着服务员往里走，路过庭院里那口养着睡莲的古井时，又忍不住放慢脚步多看了两眼，叽叽喳喳的赞叹声顺着穿堂风飘了过来。
苏梓诺站在门口，看着他们的身影消失在雕花屏风后，这才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离约定的六点还有半小时，该等的人也差不多要到齐了。
没过两分钟，巷口就热闹起来。三三两两的学生结伴走来，不再是穿着校服，大家都打扮的漂亮帅气，远远看见苏梓诺就扬声喊“苏老师”，声音脆生生的，把胡同里的静谧都搅活了。
“张老师他们也来了！”不知是谁喊了一声，苏梓诺转头，就见系里的几位任课老师正被学生簇拥着往里走，为首的张教授笑着摆摆手：“梓诺啊，你这地方选得可真隐蔽，我们绕了两圈才找着。”
“主要是想让大家换个环境放松放松。”苏梓诺迎上去，引着老师们往包厢走，“里面都安排好了，老板特意备了些新茶。”
等最后几个踩着点来的学生气喘吁吁跑进院子时，还不到六点，两个包厢里已经坐满了人，一边包厢里是老师和班干部，一边包厢则被学生们，纪念册在手里传着，时不时响起一阵哄笑。
苏梓诺还没跟任课老师聊上几句，就被几个女生拉去了另一边。
“苏老师，您看我们拍的毕业照！”一个女生举着手机凑过来，屏幕上是全班挤在图书馆前的合影。
六点整，服务员推着餐车进来，第一道“琉璃琥珀虾”刚摆上桌，包厢里就响起一阵低低的惊叹。虾壳炸得透亮，裹着蜂蜜似的酱汁，在灯光下泛着光泽。
紧接着，蟹粉扒鱼肚、玉露豆腐、松茸炖盅……一道道菜端上来，荤素搭配得恰到好处，既有学生爱吃的酸辣口，也有适合老师的清淡滋补菜品。
“苏老师，这地方也太赞了吧！”坐在对面的男生举着筷子，眼睛亮晶晶的。
“是不错，你们要吃什么告诉我再加就好了。”
苏梓诺刚说完，就见班长端着果汁站起来，清了清嗓子：“各位老师，同学们，今天能在这么好的地方聚餐，多亏了苏老师帮忙。我先代表全班敬苏老师一杯，也敬各位老师，谢谢您们三年的照顾！”
“作为你们的班主任，我没什么贵重的礼物可送。只想说三句话：保持好奇，守住真诚，允许犯错。青春的可爱之处，本就是在跌跌撞撞里学会长大。毕业不是结束，是你们终于要带着这三年攒下的勇气、善良和韧劲，去闯更大的世界了。
在这我也要谢谢你们，你们是我带的第一届毕业班，有很多不足的地方，谢谢各位同学和搭班老师的理解和支持。
最后祝大家，前程似锦，一路繁花！”
“谢谢苏老师！”
“干杯！”
四十多只杯子碰在一起，清脆的响声里，有人笑着说“老师辛苦了”，有人偷偷抹了把眼睛，窗外的晚风穿过露台，带着竹影的清香，把这场属于盛夏的离别宴，酿得格外温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