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昨夜本王一夜未眠,今日也有些倦了,关于具体的细节,周不疑,汝等改日拟好了章程再来报吾,另外,本王还要给诸位提个醒,此事乃是我大魏今后的国策,尔等可以不认同,若是有人请辞本王也不会追究,但尔等莫要阳奉阴违,否则休怪本王不讲情面!”
“周不疑、曹馥、王平……还有是仪你们留一下,其他人可以散了。”
曹彰略显倦意的挥了挥手,显然是懒得与这帮子老臣继续扯皮。
在场的文武闻言,看着曹彰皆有些欲言又止的模样,不过当眼角的余光扫过周围林立的羽林卫之后,纷纷叹了口气,拱手告退。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啊!
很多人在此刻不由得有些怀念起刘章来了,咋说呢,那位虽然也不时在坑人,但至少不会如此明目张胆的将权力集中到自己手里,毕竟身份上的问题导致了其必定会有所顾虑。
可这曹彰,如今手里掌握着先帝遗诏,便是直接夺了天子之位也不过是需要从舆论上多做些宣传罢了。
而如今,看似曹彰将手中的绝大部分权力都分出来了,可实际上呢?
说白了,人家这是将国家丢给别人去管,无论是谁上位,你管得好还则罢了,可若是管得不好……
这可是真的是种让人预料不到的行政体系……
……
群臣离开之后,曹彰还未开口,那作为江东旧部的是仪却是率先开口了。
“不知蜀王留下老臣究竟是所为何事?”
是的,是仪此刻算是相当迷惑的,他的身份在此次冲突之中,无论怎么看都有些太过敏感了,很难想象这位蜀王究竟是基于什么样的思考才会将他留在最后单独谈话的。
曹彰闻言,直接冲着是仪躬身施礼道。
“曹彰谢过先生之前冒死阻拦家师入宫赴宴之举。”
紧接着周不疑也同样冲着是仪行礼道。
“周不疑谢过先生大义之举。”
“额……老夫不过是遵循本心而为,更何况此次并未能够成功阻止侯爷以身犯险之举,当不得蜀王与周尚书如此大礼。”
是仪连忙回礼。
曹彰见状连忙上前搀起是仪,随后道。
“先生不必如此,如我与不疑这般,若是无师尊教导,或许能够有所成就,但也决计到达不了今日的高度,至于师尊为何执意赴宴……师弟,还是你来为先生解惑吧。”
周不疑闻言,拱了拱手随后沉声道。
“不满先生说,家师的身体早在入京之前便已到了油尽灯枯之时,这一局,用师尊的话来说,无非是向死而生罢了。”
“侯爷他竟然……老夫受教了……”
是仪先是露出惊讶的表情,随后恍然大悟般的点了点头,心中更是百味杂陈。
而就在这时,曹彰开口道。
“先生不必伤怀,师尊曾言,人生一世,草木一秋,天道伦常乃是定数,但若能竭尽所能,也不枉人生路上走过一遭……”
说着,三人俱是一阵沉默,随后曹彰摇了摇头,道。
“逝者已矣,活着的人还要继续向前,不聊这个了,这次本王刻意留先生下来的目的有两个,一则嘛,本王是个粗人,做这些事难免出现纰漏,而元直之后的一段时间里则需要将主要精力放在新政的规则制定与整合上,想来想去,若是能够有是仪先生这般通晓章典礼仪的大儒能够住持师尊的国丧之礼,那可就再好不过了。”
是仪闻言沉吟了片刻,随后点了点头,道。
“此事老夫应下了,能够为侯爷这样的当世圣人送上最后一程,乃是老夫生平之幸事也。”
曹彰闻言,颔首道。
“多谢先生,至于这第二件事嘛,本王希望先生可以出面安抚原属江东的孙氏旧部,天下早已一统,江东旧部同样也是我大魏的臣民,在这里本王可以向先生保证,只要是没有牵扯进孙氏谋反之事之人,必不会受到牵连,而牵连其中之人……只要其可以主动投案,其不知情的家人本王亦可既往不咎!”
“王爷此言当真否?”
是仪在这一刻瞬间激动了起来,双目更是死死的盯着曹彰的脸孔。
曹彰见状,同样表情严肃的看着是仪,重重的点了点头,道。
“此亦为将来我大魏之法度,元直!”
周不疑闻声适时上前一步开口道。
“按照师尊生前粗制的律法,也经由我等的严格论证之后,大魏……会在律法之中彻底删除连坐之刑!”
“这……侯爷大义!蜀王大义!”
是仪很快就想通了这其中的道理,连坐之刑,本就是为了树立皇权神圣不可侵犯的权威性,而如今身为皇权代现实代表的曹彰,都已经选择了退居幕后,这份权威,还真的有必要保留么?
换句话来说,这件事本就与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有着异曲同工之处,其背后所表达的含义就是——在大魏,今后没有任何人可以拥有律法上的特权!
曹彰与周不疑相视一笑,随后转向王平道。
“王将军,国家接下来的体制建立,仅凭本王与元直还是不够的,军队那边还需要一位威望与德行俱全之人坐镇中央主持大局,而本王以为,在如今的大魏之中,此非毋丘将军莫属,不过昨夜所发生的事,难免会让毋丘将军心生疑窦,故而本王请王将军带一句话给毋丘将军——吾来监政,将军则来监吾。”
王平闻言沉默了片刻之后,抱拳道。
“末将,领命。”
曹彰再次颔首,最后看向曹馥道。
“至于族弟你嘛……”
“用多少钱,族兄尽管开口便是,但为吾家之所有,必定双手奉上!”
“咳咳……”
曹馥的直接,让曹彰都在毫无防备之间狠狠呛了一口风,半晌才道。
“族弟误会了,为兄而今言行皆代表着整个国家,又怎会行那强取豪夺之事呢?”
然而曹馥却在这时呆呆的眨了眨眼,颇有些失望的呢喃道。
“族兄不要钱?那……族弟在别的方面似乎也没啥可以为族兄分忧之能啊……”
好家伙,这曹馥的语气之中,怎么听着都带着某种遗憾的味道,却是把在场的几人都看傻了眼。
而曹彰则是忍不住翻了个白眼,随后冲着周不疑扬了扬下巴,显然是让后者出面解释。
周不疑见状笑着摇了摇头,随后冲着曹馥拱手道。
“乐城侯稍安勿躁,且听某慢慢道来。”
接着,在几人的注视之中,周不疑从袖中取出一本册子,缓缓讲述了起来。
原来根据刘章所留下来的理论,这些年周不疑一直在默默统计着大魏几十年以来的各项收支明细,而后得出了与刘章提出的相差仿佛的结论。
那就是——国家的经济是否繁荣,与平民百姓口袋中是否有足够的盈余息息相关!
而在结合当下的现实,与查阅了以往朝代衰落时的外在表象之后,更是惊讶的发现,每当整个国家的财富大量集中在社会的上流阶级之后,便会出现一系列的问题。
比如税收的大幅缩水,又比如人口增长的趋势变缓等等等等,不一而足。
而为了避免这种情况的再次发生,刘章当年选择大规模开发地方,其目的之一就是让百姓除了务农之外,可以有额外的收入来充实家资。
然而这一切显然是治标而不治本的。
就在最近的二十年里,周不疑通过统计与观察发现,随着传统的世家大户开始涉猎到了那些新兴的产业中时,往往就会以鲸吞之势大肆挤压那些来自于民间的个体经营者,而在吞并了这些小型资本之后,更可怕的是,这些大型资本会开始垄断所在的行业。
在之后,便是开始压低雇佣工人的薪俸。
而这就变相的导致了,国家开发地方的成果,正在被这些传统世家所侵吞与蚕食,同样的,国家的财富也再一次开始向上层进行集中。
故而虽然国家的财富总量或许并无太多变化,可整体的消费能力,以及依赖那些财富进行再建设的发展就开始出现了放缓甚至停摆的现象。
而这样的状况,显然是曹彰与周不疑等人所不能接受的。
于是乎,在请教了刘章之后,其于临走之前,给周不疑指出了一个办法。
那就是——搞一个由国家掌控的资本,至少要将一些核心资源掌握在手中,而这也是一个国家的基本盘!
至于这所谓的核心资源么,刘章给出了四大类,既自然资源(水、土地、森林、矿物)、信息资源(舆论)、经济资源(道路、科研、劳动力)、社会资源(教育、医疗)。
而曹馥,便是曹彰等人选定的这个国有资产的掌舵人!
至于理由嘛,也很简单,曹馥家里有钱,有好多好多的钱,而且这一家子,从曹洪晚年开始,就越来越不在乎钱财,可越是如此,这天底下的财富却就像是自己长了腿一样,偏偏喜欢往这曹洪一脉的家里面钻!
哪怕是曹洪这一家子平日里败家似的往外花,也依旧是出不敷入……
不过这也从另一个方面印证了一个真理,当财富累积的量级达到一个足够的高度的时候,仅凭奢侈二字,是很难真正败光的……
pS:当然了,后世赌场里那种不设上限的赌博除外……
也正是因为曹馥一家丰厚的家资,以及其恐怖的吸金能力与对财富毫不在意的态度,这才让曹彰与周不疑等人选择了这一家子去成为国家外部资金池的重要原因。
而对于这一切,听清楚了的曹馥就只有非常简单的一句话。
“就是边赚钱边花呗?行了,我知道了,这活我接了。”
见到曹馥赢下来这份差事,曹彰也是缓缓松了一口气,他肩膀上的压力可不是表面上看起来那么轻松。
变革二字说起来简单,可曹彰身为曹氏子孙,却是一举推翻了曹氏王朝,即便是出于对国家与民族的发展,那也可以说上一句大逆不道了,而若是这一切还没做成,恐怕史书上关于他的描述,也绝非会有什么好话……
挥了挥手,曹彰道。
“今天就到这里吧,本王乏了,需要休息一下。”
……
半个月之后,当朝大将军毋丘俭重返京师……
而他,却依旧是在北宫的东宫遗址处见到的曹彰,与之前略有不同的是,此刻的废墟已经清理的差不多了,甚至就连整个北宫都被划做了人人皆可入内参观的景点。
至于原本的东宫废墟,此刻已经被立起了一座座石碑,其中为首者,赫然刻着刘章的名讳。
而曹彰就跪坐在那座石碑的前方,身前是一俱矮桌,上面摆着几道小菜,而在曹彰的腿边,则是放着几个坛子。
“蜀王。”
对着曹彰的背影呆立了许久之后,毋丘俭这才轻轻吐出两个字来。
曹彰闻声身躯微微一震,随后头也不回的招了招手,道。
“仲恭回来啦,过来坐吧,师尊在世之时几乎从来都不会出席好友的葬礼,因此很多人都在背后都议论师尊的冷酷,但他们却不知道,等到没有外人的时候,师尊才会独自带上一葫芦自酿的美酒,在墓碑前与老友们说说心里话。”
“之前本王一直都不太理解师尊此举究竟有何意义,直至今日本王才终于明白了,所谓的葬礼,无论是办得多么风光,也不过是活着的人做出来给世人看的……”
毋丘俭闻言,默默坐到了曹彰身侧,抬头凝视着刻有刘章名讳的石碑看了许久,才道。
“侯爷值得天下人为其奔丧……”
曹彰点了点头,随后抄起一个坛子咚的一声放到毋丘俭面前,道。
“喝酒!”
言罢,也不理会毋丘俭,又拎起一坛,自顾自的痛饮了起来。
毋丘俭见状,先是起身冲着刘章的石碑躬身施礼,随后又在碑前倾倒了一些,这才陪着曹彰喝了起来。
“痛快!”
曹彰抬手将空酒坛甩飞了出去,砸在不远处一块极为矮小的石碑上发出一声脆响,若是仔细去看,那上面赫然刻着孙氏二字,不过这并不重要。
曹彰扭头看向毋丘俭,道。
“这个国家的军队交给你,可能如师尊之所愿,为我华夏带来长盛不衰的盛世乎?”
毋丘俭闻言,摇了摇头,道。
“某只能保证军队不会变成某人的私兵,至于盛世,那要看蜀王以及那位周尚书能否找到长盛不衰的路。”
曹彰闻言,盯着毋丘俭看了良久,这才咧嘴一笑,道。
“这话不错,不过不只是我与元直,你毋丘俭也是其中的关键。”
说着,曹彰换了个姿势,将两条腿从屁股下面取出伸了伸,双手杵在地面上,仰头望着天空,道。
“以师尊的设想,是将政治独立出来主管国家的建设与发展,我曹氏虽不再拥有那至高无上的皇权却相应的得到了监督的权利,而军队在常规情况下不受两方的直接调度,且同时也是在必要时刻用来拨乱反正的最后手段。”
“不过即便如此,军队中的任何人依旧是国家的臣民,故而同样要受限于国家的律法,就如你毋丘俭,若是触犯了国家的律法,官署依然有权将你缉拿归案,而若是你借着手中的兵权试图反抗,则所有参与之人视作叛国。”
毋丘俭闻言想了想,颔首道。
“互相制衡么,倒是个不错的想法,那么本将何时走马上任?”
“这个不急。”
曹彰摆了摆手,随后眼中一冷,道。
“而今师尊身陨,我大魏正处于国丧期间,仲恭觉得那些异族会不会有所异动?”
“此为必然。”
毋丘俭点了点头确认道。
大魏之前承袭汉制,故而国丧期间不动刀兵便是常态,但这样的情况自然就给了草原上的游牧民族有了攻击边城的机会,至少不用担心进行劫掠之后,大魏朝廷会在国丧结束之前发兵报复。
这一点上,哪怕是曾经那位雄才大略的汉武帝也一度受制。
然而曹彰接下来的话,却是彻底打破了这一固有常识!
“你说,若是本王在国丧期间,下令让边军看准时机,将那些集结起来准备劫掠我大魏边城的蛮夷主力一网打尽的话……”
毋丘俭看了曹彰一眼,道。
“蜀王是认真的?”
曹彰咧嘴一笑,又抄起了一个酒坛子,一巴掌拍开了上面的泥封,笑道。
“在你回来之前,本王便已经下了诏命,所以大将军啊,等到边关的捷报传回来之后你再上任吧……至于这段时间,你就去和元直好好商议一下军队改革的具体事宜吧……哈哈哈……”
……
时年七月,大魏朝廷昭告天下,结束了少帝曹启的统治,自曹彰伊始,正式迈入了一个没有帝王的新时代,并改国号为定元。
八月,曹彰将洛阳魏宫以永巷为界一分为二,其中南宫保留作为朝臣办公议政之所;而北宫则做为景点与祭拜恩师刘章之处,对全国臣民开放。
九月,平西将军姜维于国丧期间兵分三路,分别大破西羌、乌孙以及西鲜卑,斩首逾二十万!
捷报传回京中,朝野哗然!
十一月,孙太后一案审结完毕,江东孙氏、河内司马氏等数个世家豪门被依律抄家,连同受到牵连之人在内,被判处死刑者高达三百七十四人!流放边关者三十六人!削爵者及罢官者一千八百九十四人!
一时间,海内沸腾,舆论哗然,毕竟如此大案,死的人委实是少了一些,甚至就连其中主犯家中的很多侍者甚至是血脉后人都未曾受到连坐之刑。
因此有很多人指出,这不是简单的案件,而是曹彰、周不疑等人为了新政的推行在扫除障碍。
然而这种言论,却是在民间反应平平。
十二月,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雪席卷了青州四个郡内的十八个县,新组建的东南军区在第一时间赶往受灾地区进行了快速救援,第一次为百姓展示了国家子弟兵这个新称号的真正含义。
而在半天之后,朝廷的救济也如约而至,新政的优势初现端倪。
定元八年。
七月,在刘章身陨之后的第七个年头,大魏第一辆火车正式通过试运行。
九月,经由军、政、监三方议定,大魏正式迁都长安。
在疾驰的火车上,看着窗外的景色,已经年近八旬的曹彰感叹道。
“师尊,您交给弟子的事,弟子算是做到了吧……”
(全书正文部分到此完结,之后还有几个短章,算是几种开放式的结尾,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