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孩子也算是老夫的外孙女,照顾好她。”
刘章拉过朱氏女的小手,将其轻轻放入文鸯的掌中,随后展颜一笑道。
“何时去了许昌,帮老夫给家中的几位夫人带上一句话,就说老夫此生能得诸位夫人相伴乃人生之致兴也,倒是老夫自身是个不太懂得如何与人相处之人,表面上看虽是对诸位夫人宠爱有加,但其中滋味也就只有诸位夫人们自己才明白。”
说到这里,刘章低头想了想,声音变得有些沉重,道。
“故而若有来生,夫人们如还愿与老夫相伴,皆是再一一补偿此生之亏欠吧。”
刘章其实很想来上一句此生身以许国之类的场面话,但最终是没能开口,总觉得,那是对家庭与自己的事业都帮助极大的夫人们的不尊重。
诚然,有些人诟病的华夏传统女性“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观念嗤之以鼻,但他(她)们却忽略了,纵观历史,几乎是每个成功男人的背后,都有着一个甚至是多个默默付出的女性的影子。
说完这些,刘章抬头看向面前那华美的宫舍,问道。
“都准备好了么?”
文鸯闻言连忙松开掌心朱氏那柔若无骨的小手,抱拳道。
“准备是准备好了,可是侯爷……”
刘章扭头看向文鸯,笑道。
“你这小子,何故做这等小女儿姿态?还是说……”
刘章抬手指了指那片建筑。
“舍不得烧了它?”
文鸯沉默了,倒不是别的,而是脑袋里千头万绪的实在是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刘章见状,笑着开口道。
“之前老夫也说了,老夫这副残躯已经时日无多,故此尔等自是不必难过,反之能在最后为自己的国家与族裔做一些事,倒也算是了去了老夫一点儿心愿。”
说话间刘章扭头再次看向面前的宫舍,继续道。
“至于为何要烧掉如此华美的宫舍,一死罢了,残骨焚烧过后只需一瓦罐便可承载,故此非是老夫要用这宫舍做自己的殉葬品,而是在老夫死后,可以给后人一个警示与忠告。”
“王朝并非正途,我们的国家需要一套更加充满活力的政治制度,而作为旧时代的象征,若让后人继续使用,难免会重新勾起其对于权势的欲望,但若是将两宫尽数付之一炬,却又有些太过糟蹋,毕竟这洛阳两宫的每一块砖瓦,每一条梁柱,都是用百姓们的税赋换得。”
“故而,为其留下一块抹不去的伤疤,既可以用于警示后人,又不至于留下一处无用的废墟,至于它此后还有何用处……等到蜀王入城之后,尔等自会见到……”
说到这里,刘章正了正衣冠,迈步向着宫舍内部走去。
文鸯见状,忙道。
“侯爷所虑之深远,末将不敢多言,但诚如侯爷自己所言,既然一死,又何必非要选在此地?宫舍焚烧过后,怕是末将想要找寻侯爷的尸骨都未能如愿,若如此,岂不是让后人无物可以祭奠?”
“后人若寻老夫,自可从书中去寻老夫所思所念,一副残骨而已,留之何用!”
刘章头也不回的摆了摆手,口中却是轻声吟唱起了什么,而原本还跟在文鸯身后的朱氏女,却在侧耳倾听了一阵,脱口道。
“好像是……逍遥游……”
文鸯闻言也歪着头仔细分辨了起来,眼前的倔老头劝是不太可能劝得动的,但其在世之时的每一句话,很有可能都会蕴藏着某种深意在其中……
而刘章唱的的确是逍遥游,但却不是完整版的,而更像是随口将庄子《逍遥游》中的一些句子随意的吟唱,而在文鸯与朱氏等人的耳中却是……
“无极之外,复无极也。穷发之北有冥海者……日月出矣而爝火不息,其于光也,不亦难乎!时雨降矣而犹浸灌,其于泽也……立而天下治,而我犹尸之,吾自视缺然……吾有大树,人谓之樗。其大本拥肿而不中绳墨,其小枝卷曲而不中规矩,立之涂,匠者不顾……瞽者无以与乎文章之观,聋者无以与乎钟鼓之声……”
这等前后文互不从属的吟唱方式,着实是让这对年轻男女听得一阵头大,让人似有所得却颇有些不得其门而入的诡异感,直到刘章唱出最后一句,便彻底消失在了宫舍之内,而那一句则是:
“不食五谷,吸风饮露,乘云气,御飞龙,而游乎四海之外……”
“你说……外祖父是不是要回天上去了呀……”
文鸯猛地哆嗦了一下,却不是因为少女在耳边的吐气如兰,而是被少女话中的蕴含着的巨大信息量给惊到了!
从汉末到大魏建国数十年,民间关于刘章的传说有很多,而其中最多的便是刘章本是天上神明,而如今……难不成真的如少女那句无心之言一般……
在这一刻,文鸯的脑子彻底混乱了……
……
于此同时,东宫大殿之中……
“三位,外面马上就要点火了,若是不想受烈焰焚身之苦,不如……”
刘章从腰间解下两枚葫芦,摇了摇道。
“这里有些加大了剂量的麻沸散,饮之或可于睡梦之中安然睡去。”
刘章口中的三人,正是孙太后母子与司马懿了。
只不过三人的表情却是各不相同,曾经的天子曹启,此刻脸色煞白,全然没有了之前的风度,就在刘章开口之后,其先是看了看刘章,随后又看了看怀中的母亲孙氏,随后起身冲着自己的母亲躬身一礼,道。
“孩儿不孝,救不了母亲,也只能为母亲最后减少一些痛苦了。”
说着,其起身取过两枚葫芦,随后便极为耐心的试图撬开母亲的口唇,以期将麻沸散喂入母亲的腹中。
而这时的孙氏,却是披头散发的死死抱着怀中的一条锦被,眼中写满了茫然。
刘章见状,也不禁摇了摇头。
眼前的孙氏就像是做了一场黄粱大梦一般,之前身为大魏皇太后有多尊崇,如今便显得有多么凄凉。
精美的华服虽在,却满是褶皱,脸上的妆容虽然依旧精致,却难以压制其脸上的落寞与茫然,至于宫室内的那些奢华的陈设与其原本戴在头脸上的首饰,更是早已被刘章命人一并取走带去了外面。
而这……
或许正是孙太后如今显得如此失常的理由。
正如老话说的一样,财富?名誉?地位?这些东西,在人离世之时,没有一样是能够带走的,而刘章,只不过是提前让这位孙太后感受一下罢了。
至于皇室的体面?
早在文鸯命人挖出了那些骸骨之后,刘章就已经不想给这个女人留下任何体面了!
摇了摇头,刘章不再关注这对母子在人世间最后的凄凉,转头看向了另一侧的司马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