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家兄弟,我做了错事。那年我三叔死的时候,我就在他屋里。我亲眼看着那东西从镜子里出来,一点一点爬到他身上。他求我,我却关了门。因为我怕,因为我知道……那东西只要选中一个,就不会放过第二个。后来是我自愿留下的。豆子不是祭品,是契约。三十年,我守了三十年,现在轮到你了。我走了,但你得继续喂它。否则……它会自己来找你。】
赵爱民读完那封信,整个人站在原地,久久不语。他想起那晚梦里,炕角坐着一个人影,头发遮面,一直在低低地咬牙说话,说的是:“还……还……还……”
他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守住这个屋子,但他知道,他不会撒下一粒黄豆。他不是贾张氏。
可他也知道,那东西……已经知道他的名字。它不会再等太久。
那一天黄昏,赵爱民烧掉了信,却将破镜子装进小木匣里,埋在了屋后枣树下。他一边铲土,一边冷冷对着地面说道:
“你若想吃豆子,就来找我自己要。”
风沙呼啸,一声低低的笑似乎从土下冒出,飘入了他耳中,腥甜如血——
“我一直在等你说这句。”
赵爱民站在枣树下,手中那把铁锹还冒着寒意,指缝间的泥土未干,透着股湿凉。他的眼睛盯着那被埋进去的小木匣的位置,像是盯着一张满是毒刺的网,只要一不留神,就会把整个人拉进深渊里。
他不说话,风也不动,整个小院静得吓人。夜幕还没完全降临,可天边那层墨蓝色像是突然塌了下来,一寸一寸地吞噬着檐下的光线。赵爱民忽然觉得有点儿喘不过气,像是空气里藏了什么味道——不是血,也不是霉,是那种窗缝里飘进来的老木头味儿,久了发腥,又带着点泥泞和灰烬的混合气。
他深吸一口气,低头把最后一铲土拍实,顺手在上头压了一块青砖。
“来就来吧。”他喃喃着,眼里却没有丝毫退让。
那夜他没有回屋,而是把躺椅搬到了院中,就在枣树对面坐着,身边放着热水瓶、烘手炉、还有一把老旧的猎枪——这猎枪是从老猎户刘七那儿换来的,用了一台旧电风扇和半袋白糖。他没打算用枪吓人,他是要告诉那“东西”:他赵爱民不是软茬。
夜越来越深,风声开始有了腔调,不再是一味地刮,而是时轻时重,似笑似哭。屋檐下的风铃自己响了起来,一下,两下,像有手指在拨弄。
“赵家兄弟。”
声音再次传来。
不是从门口,不是从窗缝,也不是从镜中。那声音像是直接嵌进他脑海里的,嗡嗡作响,像虫子在脑壳里爬。
赵爱民咬着后槽牙,抬眼四顾。院中无人,门未动,窗未启。可那声音又来了——
“你埋错了地方。”
他猛然起身,冲到枣树下,掀开青砖,用铁锹拨开泥土。木匣还在,原封未动。他正要松口气,忽听身后一声低笑,紧接着一阵沉闷的“啪嗒啪嗒”。
他猛地转身。
屋檐下,挂着的老藤椅在晃。可那椅子空荡荡的,没有人坐。只有藤条勒出的曲线像是有人重压下去,正缓缓地抖动着。
“赵家兄弟,你不是说要我来找你吗?我来了。”
赵爱民怒吼一声,抄起猎枪就朝藤椅开了一枪。霰弹在空气中劈出一道炽白的火线,“砰”地一声炸响,火星飞溅,椅子被击中一角,碎藤乱溅,飞出院墙外。
可就在那一瞬,他背后传来轻轻的叹息。
“你开枪对着的,不是我。”
他猛地回头,却发现炕头那间屋子的门,不知何时已经开了条缝。而屋内黑如墨池,一点光都没有。
他忽然明白过来。
它一直没离开过——它还在屋里。
赵爱民缓缓走近那扇门,脚下像踏着布满针尖的冰。他的手握紧枪柄,关节发白,眼神却越发清冷。他的脑海里回荡着贾张氏留下的那封信里一句话:
【它不怕你埋东西,它怕你不怕它。】
门缝一寸寸被他推开。
屋里冷得仿佛连空气都凝结成冰柱。他看见了——炕上坐着个人形影子,一动不动,像棵死树,被黑暗缠绕着。
那影子没有脸,却有五根手指正慢慢地抬起,朝着他招了招。
“赵家兄弟,”那声音如乌鸦般嘶哑,“我饿了三十年……你不想请我进来坐坐?”
赵爱民冷笑,举起枪口,“你饿就饿着,我又不是你妈。”
他扣下扳机,“砰”地一声响,火光照亮了那影子——它没动,只是像烟一样散了一片,仿佛根本没有实体。
但枪声之后,房间的温度忽然骤然上升,炕上的被褥“唰”地一声自己卷起,窗户砰然闭合,屋门重重地关上,把赵爱民锁在屋中。
“你以为你能杀我?你以为你能守得住?”
声音变得暴躁,四面八方回荡着一股怒意。
“你不喂我,那我就吃你自己。”
那东西仿佛彻底露出獠牙了。
赵爱民反倒冷静下来,慢慢地从怀里掏出一块巴掌大的旧镜子,那是他今天从东厢房拆下来的。不是贾张氏留下的那块,是他自己安的一块照剃须的小镜子,边缘缺了口。
他高举镜子,对着炕上的影子说道:“你想出来,是吧?那你看清楚点,外头的世界,已经不是你想象的那样了。”
镜面微微泛光,炕上的黑影忽然一顿,似乎愣了一下。
赵爱民看准时机,一脚踢倒炕沿下的瓦罐——那里面不是水,是一碗干豆子,早已炒熟,他特意放了盐和生蒜。豆子哗啦撒了一地,带着一股浓烈的焦香。
黑影忽然变得狂躁,它像被抽去了筋骨,整个人影在炕上挣扎扭动,发出痛苦的低吼。
“你饿了三十年,就吃这个吧。”赵爱民嘴角浮起一丝狠劲,“你不是爱豆子?我这有的是。”
黑影的手臂伸长、拉扯,像一团粘液般扑向地上的炒豆,一触即缩,发出“嘶啦嘶啦”的灼烧声,仿佛豆子是滚烫的烙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