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贾张氏真能赖得心安理得吗?”他自语着,眉头皱成一团,眼神却渐渐有些锋利起来。
从窗缝往外望去,隔壁贾张氏家的屋子一片漆黑,但那黑沉中却仿佛藏着一种令人焦躁的寂静。他盯着那边出了神,脑海里却翻江倒海,过往这些天的点点滴滴都像电影倒带似的闪回——
她一开口就叫他“赵爱民啊,邻里之间搭把手不也就是人情嘛”,她笑着递出那碗白开水,客气地让他歇歇;她又一脸委屈地说“现在实在困难,等我周转过来一定一分不少地给你。”而如今呢?窗修了,活干了,人却说“你犯贱”。
赵爱民觉得自己不是受了欺骗,而是被人从头到尾耍了一圈,像个傻子一样笑着往刀口上撞。
他猛地坐下,从抽屉里摸出一个老式记账本,那本账他一直记得清清楚楚,谁欠他什么,谁还了多少,哪怕是五毛,他都细细地标着。
翻到最新的一页,他重新拿起笔,在“贾张氏窗户维修费”这一栏后面狠狠地写上几个字:“死账”。
写完后,他望着那几个字良久,心头莫名有种苦涩感袭来,像嚼了一口生青橄榄,涩得咽不下。
突然,屋外传来一阵轻微的“吱呀”声,像是哪扇老旧的木门被悄悄推开。赵爱民警觉地站起身,耳朵微微一动,随即听见了一阵压低了的耳语声。
“你们说,这赵爱民,是不是想讨好贾家呢?不然干嘛次次上赶着去修这修那的?”
“讨好?怕是脑子进水了吧,贾张氏都那态度了,还跟条狗似的围着转。”
是西院的张二婶和李翠花。她俩一向嘴碎,哪家小事她们都能拿来说上半宿。
赵爱民的脸沉了下去,心口像被人重重敲了一锤。
“狗?”他咬着牙重复了一句,胸腔里怒气翻腾。他不是怕流言蜚语的人,可这话实在戳到了他心底最敏感的那根弦。
他不是傻,他也不是没脾气。
“我得给她个教训。”赵爱民低声说着,语气带着一种冷冷的坚决。
第二天一早,贾张氏一如既往地拎着水壶出门打水,刚跨出门槛,一脚踩在什么东西上,整个人一个趔趄,差点摔了个四仰八叉。
低头一看,是个破纸盒,里头歪歪斜斜地放着几张撕碎的废报纸,还有一张写着大字的纸条,压在最上面,写得歪歪扭扭:
“东西我干了,脸你丢了。以后莫要再叫我‘赵兄弟’。”
贾张氏瞪大眼睛,面色铁青,四下看了看,发现邻居不少人正偷瞄她。她一时气得浑身发抖,伸手把那纸条团成一团,甩进垃圾篓里,却忍不住骂出声:“赵爱民,你这是找不痛快是不是?”
可院子里安静得出奇,没有人回应,连老猫也不吭声了。
而此时赵爱民正坐在屋内,靠在竹椅上,神色平静如水,嘴角甚至带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冷笑。
“你想赖,那你也别想舒服。”
他不是什么善茬儿,只不过一向忍让,是因为还想着那点子街坊邻里的情分。可情分若被践踏,脸皮若被撕破,那他赵爱民,也不再是那个给你递水送饭还笑嘻嘻的赵兄弟。
从那天起,赵爱民不再搭理贾张氏。
她叫他,他不应;她拦他,他走绕道;她在众人面前假意寒暄,他冷眼旁观,半个字都不回。
贾张氏才发现,失了赵爱民这个“傻子”,她日子顿时艰难许多。后院水管坏了没人修,前院门轴脱了挂不上,灶台的火眼也堵了,灶灰冲天时,她捂着嘴直咳,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邻居们你一句“别管她”,我一句“自作自受”。
“赵爱民!”她在屋里怒吼了一声,眼圈却莫名红了,“你个小王八蛋!”
贾张氏自那日清晨踩了赵爱民留下的纸盒之后,气归气,可心底竟有点发虚。毕竟那封纸条里带着几分锋利的字迹,不像往日那个说话还带着憨气、干活只低头不出声的赵爱民。她是个见多识广的老狐狸,虽说脸皮厚,却也不傻,赵爱民这次撂下话,分明是不打算再给她面子。
可她脸面重要,钱更重要。
窗户修好了,不修是肯定不行的,毕竟那天夜里风一吹,把床边那铜脸盆吹得哐哐直响,差点砸她脚背。可如今她才明白,赵爱民是真动气了,连个照面都不打,一副“你我从此桥归桥、路归路”的架势。
“哼,他赵爱民能装得过我?这院子里我还怕谁?”她嘴上硬着,心里却在打鼓。
这天午后,太阳在空中晃悠悠地挂着,四合院的影子拉得老长,热得人不愿挪步。院中那口老水井边,一群妇人正围着说话,有搓衣服的,有洗菜的,话题自然绕不开贾张氏和赵爱民。
“我听说赵爱民干活时手被玻璃划了,流了不少血哩!”张二婶一边甩着抹布一边说道,“去找贾张氏要点药钱,她还骂人‘你自己贱骨头愿意干的’——这不欺负人嘛?”
李翠花也啧了一声:“她啊,靠嘴活一辈子,真要人帮手她就觉得天经地义,别人要点工钱,她就跟扒了她祖坟似的骂街。”
人群里发出一阵压低的窃笑。
而赵爱民就在不远处晒衣绳边挂着衣服,听得一清二楚。他没吱声,只是神色如常,手上动作却慢了一分。他并不想让事情闹得不可收拾,但事已至此,他也不打算再忍气吞声。
到了傍晚,赵爱民将最后一件衣服晾好,回屋时却看见自己门口放着一小纸袋,里面鼓鼓囊囊地装了点东西。拿起一看,是几张零散的旧票子,压在纸袋底部,还有一张皱巴巴的纸条:
“上回伤的也不是你一个人流血,你愿意干,我也没逼你,这钱就当是你打赏自己的。”
纸条没有署名,但赵爱民一眼就看出是贾张氏的字迹。
他嘴角微微一挑,冷笑着将纸条折了几折,轻飘飘丢进了炉灰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