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惟这一手可谓是狠厉,却隐隐为世修三阴,通玄后裔的陶氏为何轻易投宋找了个极好的理由,好听一点是收敛尸骨,难听一点,也能是赌气之举,兴许眼前的人还有别的打算,可在李周巍立场中,要考虑的事情同样不少。
‘这一颗头颅搬回来,天下人会作何反应…’
玄惟看上去并不担忧局势失控,可李周巍不能不虑,倘若希阳观还念着旧情,或者颜面上觉得难堪,派了一位弟子下山处理此事,又会对洛下的局势造成什么样的影响?
陶氏给那些通玄大道统上眼药,李周巍自然是乐得如此,冷眼旁观,巴不得这些人相互攀扯,多透露一点山上的消息…可一切的前提是不能影响到他自己的布局!
‘洛下必须稳如泰山,至少在萧真人的大事结束前必须安稳,绝不能节外生枝!’
正因如此,他的回答颇为果决,并没有讨论的余地,让玄惟稍稍一顿,这中年人深深地看了一眼李周巍,似乎难以判断他真正的目的,道:
“魏王要久据洛下,恐怕有些麻烦…大慕法界距离此地并不遥远,仅仅有一座梁川抵挡…”
李周巍却不去答他,而是道:
“陶氏须有修士持玄。”
这话很明白,亦是李周巍对于那位宋帝的回报,玄惟并没有太多疑虑,轻声道:
“这不成问题…我族中三位紫府,我已入玄榭,不能为宋效力,除了介杏外,还有一位紫府,乃是我嫡长子,名识焘,一直在洞府之中修行。”
“他与我陶氏举族,可以为魏王守洛下。”
玄惟声音渐轻,转向陶介杏,道:
“去把识焘请过来。”
此言一出,陶介杏默默低眉下去了,李周巍却不意外。
这位玄惟真人在阁中把自己的道统念罢,自称玄榭道统起,便已经代表着此人不可能为宋效力,本质上玄惟与戚览堰、卫悬因是一个出身——通玄嫡系!
他再落魄也是【紫台玄榭宗】修士,通玄一脉的正统修士,往上追溯,是光明正大地拜在朔楼真君座下,称之为祖师的。
放在大宋,他地位尊贵比之杨锐仪亦不逊色,一如杨锐仪不可能投释、投赵,玄惟也绝对不可能光明正大站在大宋的阵营。
‘如果真能动用他,也不必担忧什么洛下的安危了…’
可玄惟的事情是大道统的事,好处也是大宋的好处,李周巍并不善罢甘休,而是站起身来,轻描淡写地道:
“陶前辈的顾虑,本王能够理解,可洛下的安危亦是重中之重,前辈若有计策手段稳住此地,便不必贵族的真人亲冒矢石。”
玄惟沉吟了片刻,道:
“魏王已斩公孙碑,赵廷必定胆寒,江头首之流色厉胆薄,神通却足,置之不理,必然从酂门出而生乱,可兴师动众,又未免不值…”
他正色道:
“我陶氏有一宝物,乃是昔年先辈在【希阳观】中修筑,神妙无穷,着识焘持此物去博野,有一二神通辅佐,可以使江头首之流无功而返。”
陶识焘据说不过是个二神通,江头首出关可不会形单影只,此言实在难以取信他人,李周巍却毫不客气,道:
“此言可当真!”
玄惟笑着转身,便有一男子从阁楼外进来,身后负剑,双唇紧抿,面色略有些消瘦发白,一双眼睛却大而明亮。
他外貌的年岁与玄惟相近,眼神却有一股锋利,直勾勾地望向李周巍,眼中竟然伴随着惊叹与战意,玄惟温和地拉过他,道:
“识焘,见过魏王!”
“久闻大名。”
他的声音轻且沙哑,让李周巍侧目,这位魏王有了些惊讶,道:
“贵族真是深藏不露!”
陶识焘赫然已经是紫府中期!
这位真人说是玄惟真人的子嗣,年纪只比李曦明大个二十来岁而已,也绝对称得上是天才!
‘难怪玄惟这样放心,杨锐仪竟然也算错了他…似乎还是剑修,已经足以决定一场大战的走向了…’
可意想不到的是,此间更急的却是跟在他身后的陶介杏,视线不断与玄惟交汇,最后迈前一步,低声道:
“禀魏王,我刚才外出,遥遥望了一眼东边,感应到有彩光通天,必有高释前来,还需早做准备!”
李周巍目光一下锋利了:
“大慕法界还是莲花寺?”
玄惟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陶介杏便道:
“是…莲花寺。”
他这双眼睛着实厉害,远在千里仅仅是看了一眼,也不需什么气息分辨,进来就能隐约猜出身份,道:
“恐怕是…莲花寺明臧!”
此言一出,陶识焘只皱眉,玄惟一愣,有些不安:
“竟然是他?莲花寺果真还是要插手不成…”
只听得是莲花寺,李周巍眉宇中的冰冷散了许多,并未言语,玄惟会意,笑道:
“识焘,你带着【漆云枝】去一趟。”
陶识焘灼热的目光这才移开,半句话不多说,化为光影消散而去,李周巍心中满意许多:
‘没能抓到这玄惟来守,有个紫府中期也绝对够了…陶氏有什么宝物一类的东西,他也能用得称手,不至于发挥不出功效。’
可眼前的玄惟终于神色凝重地道:
“我陶氏还有一道不情之请——望魏王答应。”
陶识焘的出手让李周巍心情大好,他便道:
“请讲。”
玄惟抬眉:
“往洛下而向北,有一处地界,名为獾郡,魏王可知晓?”
李周巍饶有趣味地道:
“自然知晓。”
玄惟面上的表情渐渐严肃,道:
“獾郡曾在陈氏手里,陈氏与我陶氏旧时交好,借了我陶氏一道【白帘旧梦楼】,用于稳定秘境…可不曾想世事起伏,后来失了联系,这件宝物就一直遗落在陈氏手中。”
“还望大宋有一日得之,能成全我陶氏心愿!”
此言一出,其中的意思太过明显,李周巍心中渐渐警惕,忍不住暗叹:
‘这件事情在大道统眼中也不是罕知之事了…’
李周巍却没有答应的意思,见他欲言又止的模样,只笑道:
“还有?”
玄惟微微一叹:
“请魏王许我陶氏一份【阴闰夷气】!”
‘【阴闰夷气】’
李周巍先是一怔,心中怪异起来,旋即失笑道:
“湖上势单力薄,根基尚浅,何来的【阴闰夷气】…前辈何出此言?不如我为前辈向宋廷一请,指不准可以满足陶氏的要求。”
玄惟神色幽幽,道:
“陶氏是真心相求…”
李周巍不置可否,面上的表情渐渐冷了,淡淡地打断他,道:
“不知陶氏是当本王来洛下做什么来了?陶氏识相,我便多几分客气,玄惟真人却以为本王是来委曲求全的,条件一条多过一条…”
他放了杯,莫名道:
“我倒有问题问一问真人。”
“魏王请讲!”
玄惟答了一句,便见眼前之人道:
“诸家在洛下经营多年,想必都不如陶氏来得久,这些年起起落落,陶氏都看在眼里,不知…诸家可有秘境一类的地界?”
陶介杏还好些,只是略有疑惑,玄惟却稍稍变了面色,答道:
“是有…”
‘果然!’
李周巍表情不变,心中冷笑。
‘狡兔尚有三窟…何况这些地头蛇一般的神通之家?’
玄惟心中有了些不祥的预感,陶介杏见他不答,接过话来,洋洋洒洒地道:
“谯、魏本为大魏臣子,当年此地又是上曜真君行宫,托举了秘境,本都是属于魏廷的,谯氏在【资阳洞】驻守,魏氏在【山芒堂】看护。”
“魏灭时,谯氏一位真人战死,一位降了齐,将【资阳洞】掠之一空,他自己占据下来成了自家的修行之所,结果如今神通传承断裂,自家人也进不去了。”
“两家近水楼台先得月,魏氏的【山芒堂】同样是据为己有,他家早些年人才辈出,里头富丽堂皇,只是这几年也断了神通,贾酂虽然很亲密,可明显也是不能去这地方的。”
李周巍意味不明地笑道:
“明阳的东西,不好用罢?”
陶介杏不疑有他,点头道:
“明阳他们是不敢修了,一年年下来改了好些地方…修了别的道统…”
玄惟缄默不言,只去看这位魏王的面色,陶介杏稍稍一顿,继续道:
“羊、沮则是梁将,出身不甚高,虽然有弟子入了通玄,却没有过于惊人的成就,也没人愿意回来…自然不曾有。”
“庾氏则特殊些。”
陶介杏道:
“他家先祖没能力托举秘境,却抢了个别家的过来,挪动不得,便自个从外头迁到此地,一向捂得紧紧的…”
李周巍皱了皱眉,道:
“近古以来,太虚营造之法不兴,洛下诸家好大的本事,竟然能维持至今?”
玄惟抚须,陶介杏则有了点笑意,终道:
“却是多亏了我阴陵。”
“我道上循观榭、希阳,自有『厥阴』秘境【陵阴宫】,乃是借当年真君成道而立,至今稳若泰山,几家都是靠了我阴陵之力,才免去维持秘境之苦。”
李周巍静静地道:
“不止这一道。”
此言一出,玄惟微微一震。
李周巍自步入陶氏的这【陵殷阁】中,便一眼认出来此物就是用来稳定、联系秘境的灵阁,气息一直延伸进太虚里,隐隐与他物勾连。
而陶识焘也根本不是在什么洞府,而在秘境,杨锐仪的消息这才会出了问题。
他如今的道行极高,只是细微易感应,便发觉勾连之物与崔氏手中那一道【轩河殿】极为相似。
如果说崔决吟不曾带来【轩河殿】,他还有些疑虑,可如今既然见过了,他一眼就认得出来!
‘必然是故魏之物!’
而『明阳』的灵阁,而且还是魏帝时布下的,必不可能放在『厥阴』【陵阴宫】中!
玄惟心中一紧,答道:
“魏王明睿,我陶氏先辈数经战乱,多有底蕴,阴陵曾经浮现过一道【督阳洞】,被先辈以神通法力维持,推动【陵阴宫】压制,使之暂时悬置在太虚之中…”
“此洞内里有禁制重重,先辈欲留之历练晚辈,不曾想后来诸秘境越发不稳固,【陵阴宫】还能随意进出,【督阳洞】却摇摇欲坠了,神通都不好进去…又不舍得将之放下来,便一直挂在此地,以待灵氛有变之时…”
‘说得倒是好听。’
李周巍眼中闪过一丝惋惜之色:
‘中原果然有许多明阳遗留,可惜秘境高悬太虚,紫府是不能搬来挪去的,否则家里也不需要一直折腾了…’
他思虑一瞬,玄惟已正色道:
“魏王若有意,陶某愿将此物献于魏王!”
可青年缓缓摇头,眼神又像是冰冷又像是玩味,道:
“玄惟前辈,你错了。”
玄惟抬了抬头,眼前金眸有了和煦的笑意,魏王笑道:
“故魏旧臣,今乃本王臣属,而故魏秘境,既然落到我手里,那就是本王的东西,岂有用本王的东西献给本王的道理?”
玄惟怔在原地,面色数变,竟然一时不知如何答他,仿佛意识到了什么,心中的念头不断翻滚,面上皱眉道:
“既然如此,还须我陶氏为魏王稳定秘境,慢慢开启…”
陶介杏同样点头,诚恳道:
“此言非虚,这一处秘境本就残破,依靠先辈的遗留勉强维持,如今只需要杨氏出一份力,数年之间,便能让魏王进入其中,仔细探究。”
“数年?”
这位魏王摘了腰间王钺,笑道:
“这亦不必了,叫他坠下来即可。”
‘坠下来!’
“魏王…使不得!”
陶介杏骤然变色,急道:
“此地灵氛多年平稳,如今受了公孙将军陨落,本就大有波动,谯氏【资阳洞】已经是状态极为不佳了。若是再有秘境坠下,惊天动地,必然接二连三!”
他沉声道:
“到时,我陶氏固然能置身事外,谯氏【资阳洞】必然先落,明阳落地,魏氏的【山芒堂】恐怕同样会动摇一二…”
今年青年话语未落,玄惟已经将他拦下,轻轻摇头,陶介杏呆了一瞬,眼前的青年笑容却越来越明亮了:
“正好,省得本王挨个去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