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间几年时间过去了。高阳依旧是公主,房遗爱依旧是驸马,在外人看来,一切似乎都没有改变。
可京城上下谁都知道,高阳公主自那以后,就再也没有踏出公主府一步。
曾经那个明媚张扬、敢爱敢恨的高阳,像是被锁在了这座华丽的牢笼里,渐渐变得沉默寡言,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寒气。
这一天,太极宫里的龙榻上传来消息——李世民终于撑不住了,这位高高在上的帝王,大限将至。
“治儿……”李世民躺在床上,气息微弱,枯瘦的手紧紧抓着李治的衣袖,眼中满是对生的眷恋和一丝难以释怀的牵挂,
“去……把高阳请来。朕想见她最后一面。”
李世民艰难地露出一个笑容,那笑容里带着几分恳求:
“朕已经很久没看见她了。”
“父皇,您放心,儿臣一定把高阳请来!”
李治眼眶通红,抹了一把眼泪,语气坚定地承诺道。
不一会儿的功夫,李治就带着随从来到了高阳公主府。
府里静悄悄的,连下人走路都轻手轻脚,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死寂的气息。
见到高阳时,她正独自坐在窗前,望着庭院里早已枯萎的花木出神。
听到脚步声,她缓缓转过头,面色冷漠得像一块寒冰。
那个曾经嚣张任性、明艳动人的高阳仿佛已经彻底消失,如今的她,仅仅是站在她身边,都让人觉得浑身冰凉。
“你来干什么?”高阳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眼神里也没有任何波澜,仿佛在看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高阳,”李治看着她苍白憔悴的脸,心中一阵刺痛,声音放得柔和了些,
“父皇他……马上就要不行了。他想见你最后一面,这些年,他一直都在想着你。”
高阳听完,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冰冷的弧度,仿佛听到了什么可笑的事情。
她没有说话,只是缓缓地转过身,就要朝内室走去。
“高阳!”李治见状,终于忍不住提高了音量,脸上多了一丝愤怒和不解,
“他是你的父亲!是生你养你的人!难道在你心里,他还比不上一个已经死去的外人吗?”
高阳的脚步顿住了。
她缓缓地转过头,脸上满是毫不掩饰的讽刺,眼神锐利得像一把刀,直直地刺向李治:
“外人?武媚娘是不是特别好啊?”
李治的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脸上的愤怒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戳中心事的慌乱和难堪。他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果然如此。”高阳见状,像是印证了什么,哈哈大笑起来,那笑声凄厉而悲凉,在空旷的房间里回荡,
“不愧是他李世民的好儿子,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一样的寡情薄幸,一样的自私虚伪!”
“你……”李治被她骂得哑口无言,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最终只能化为一声沉重的叹息,
“高阳,你非要这样吗?父皇他真的快不行了。”
高阳的笑声戛然而止。她看着李治,眼神复杂难辨,有怨恨,有失望,还有一丝深深的疲惫。
良久,她才冷冷地说道:
“我知道了,你可以离开了。”
说完,她不再看李治一眼,决绝地转身走进了内室,留下李治一个人站在原地。
他看着紧闭的房门,心中五味杂陈,最终只能带着无尽的无奈,转身离开了这座冰冷的公主府。
——
不过,最终高阳还是出现在了李世民的病榻前。
她依旧是那身素色的衣裙,面容苍白,眼神空洞得像一口深井。
她就那样静静地站在离床几步远的地方,没有靠近,也没有说话。
两人之间的气氛冰冷得可怕,比陌生人还要疏离。
李世民躺在龙榻上,气息微弱。
看到高阳的身影,他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光亮,随即又被浓重的疲惫覆盖。
他张了张嘴,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清:“高阳……你来了……”
高阳没有回应,只是冷冷地看着他,那眼神里没有丝毫温度。
“高阳,你就这么恨父皇吗?”
李世民一边剧烈地咳嗽着,一边艰难地说道,每说一个字都像是在耗尽全身的力气,
“父皇都是为了你好啊!辩机他,他坏了规矩,辱没了皇家颜面……”
“为了我好?”高阳终于开口了,声音冷得像冬日的寒风,带着浓浓的嘲讽,
“把我心爱的人亲手处死,这就是你所谓的为了我好?父皇,你的'好',我高阳承受不起。”
李世民被她问得一窒,胸口剧烈起伏,咳嗽得更厉害了。他伸出枯瘦的手,似乎想抓住什么,却只在空中无力地挥舞着:
“为什么你就是不明白,朕是皇帝,很多事身不由己,朕做错了什么?”
他的声音越来越弱,越来越轻,最终像风中残烛一样,彻底没了声息,眼睛也缓缓地闭上了。
“父皇!父皇!”站在一旁的李治早已泣不成声,此刻更是失声大叫起来,眼泪像断了线的风筝。
李治踉跄着后退一步,泪水模糊了视线。他看向高阳,声音带着哭腔:
“高阳,父皇他已经走了。”
高阳的身体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
她看着李世民那张失去生气的脸,眼中没有任何情绪,既没有悲伤,也没有释然。
良久,她才用一种近乎耳语的声音,清晰地说道:
“我这辈子,都不可能原谅他。”
话音一落,她便决绝地转过身,没有再看一眼,径直朝着殿外走去。
她的背影依旧挺直,带着一种不带走一片云彩的决绝。
只是,在她转身的那一刻,两行清泪终于忍不住从眼角滑落,悄无声息地砸在冰冷的地面上,瞬间蒸发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