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路上的车流喧嚣被隔绝在厚重的车窗之外。
“龙哥,”高小凤疑惑地侧过头,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
“这好像不是回我家的方向吧?”
赵瑞龙嘴角抑制不住地向上扬起,几乎要咧到耳根。
“回我家,”他语气轻快,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
“回我爸妈那儿。丑媳妇总要见公婆,更何况,”他偏头深深看了她一眼,笑意更浓,
“我媳妇可是美若天仙呢。”
“啊?”高小凤猛地倒吸一口凉气,震惊地张大了嘴,那双漂亮的眼睛里瞬间盛满了难以置信的慌乱,
“龙哥!这,这也太快了吧!我什么都没准备。”
“快什么?”赵瑞龙轻松地拍了拍她紧握的手背,试图安抚那份显而易见的紧张,
“放宽心,一切有我。你呀,”他声音低沉下来,带着蛊惑般的承诺,
“就只管等着做我最美的新娘子。”
车轮碾过最后一段林荫道,稳稳停在一座气派却透着威严的宅院前。
偌大的客厅里,赵立春端坐在宽大的真皮沙发上,手中一张报纸遮住了半张脸。
只有翻阅纸张的细微声响在静谧的空间里回荡。
门口传来的动静让他抬起了眼皮,目光锐利如鹰隼般扫过去。
当视线触及并肩走进来的赵瑞龙和局促不安的高小凤时,他的眉头瞬间拧成了一个深刻的“川”字,眼神沉了下去。
“爸,”赵瑞龙拉着高小凤的手,几步走到父亲面前,语气带着一种宣告式的兴奋,
“这是小凤,你们也见过了。我要和她结婚。”
“啪!”
赵立春手中的报纸被重重摔在光可鉴人的红木茶几上,发出沉闷而突兀的巨响,打破了客厅的寂静。
他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如寒冰般锁定儿子,声音低沉却蕴含着极大的压力:
“你这是在通知我?”
他的视线随即转向高小凤,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与评估。
那目光仿佛能穿透皮囊,从她微微颤抖的睫毛扫到她紧抿的唇。
美,确实美得扎眼。
然而,除了这副足以迷惑他儿子的皮囊,赵立春实在看不出她有任何能匹配赵家的底蕴或智慧。
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和轻蔑掠过心头。罢了,他在心底无声地冷笑。
年轻人,总会被一时的激情冲昏头脑。不同的世界,不同的眼界,不同的处世之道,这样的结合,不过是烈火烹油,能燃几时?
终归会在现实的冰冷差异中分崩离析。他几乎能看到那注定的结局。
“爸!”赵瑞龙的声音拔高了些,带着一丝被父亲态度刺伤的急切和恳求,
“我是认真的!我真的很爱小凤!您就成全我们吧!”
他下意识地将高小凤的手攥得更紧,仿佛那是他唯一的浮木。
赵立春的目光在儿子那张写满固执和热切的脸庞上停留了许久。
客厅里只剩下压抑的沉默。最终,他极其缓慢地、深深地叹了口气,那叹息里仿佛承载着千斤的重量和一种难以言说的疲惫。
身体向后重重地靠进沙发背里,他挥了挥手,声音透着一种认命般的疏离:
“既然你执意如此,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
“就这样吧。”
“爸!您答应了?”赵瑞龙脸上的阴霾瞬间一扫而空,巨大的狂喜让他几乎要原地蹦起来,他猛地转身紧紧抱住高小凤,声音激动得发颤,
“小凤!你听见了吗?爸答应了!”
赵立春看着儿子失态的狂喜,眼神复杂难辨。
他重新拿起茶几上的报纸,却又烦躁地丢开,目光落在虚空处,语气冷淡地补了一句,更像是在完成一项不得不做的任务:
“抓紧时间办婚礼吧。你也老大不小了。”
那叹息声再次响起,比刚才更加沉重,充满了无奈和一丝难以言喻的落寞。
——
赵立春公子大婚的消息,像一阵裹挟着沙砾的风,一夜之间刮遍了汉东的每个角落。
侯亮平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手中那张烫金的请柬。
照片上,赵瑞龙意气风发,臂弯里揽着巧笑倩兮的高小凤,两人依偎的姿态亲密无间,笑容灿烂得刺眼。
一股难以言喻的涩意,混合着某种被剥夺感,悄然在侯亮平胸腔里弥漫开来,沉甸甸地往下坠。
“啧,小凤是真漂亮。” 钟小艾的声音突兀地响起,带着一丝刻意拉长的腔调,冰冷地切入这短暂的静默。
她倚在门框上,目光扫过照片,最终定格在侯亮平脸上,嘴角噙着毫不掩饰的讥诮,
“可惜了,鲜花插在牛粪上,不过嘛,再怎么着,也比某些人强太多了。”
侯亮平甚至没抬眼。这种刻薄的对比,这种将他置于尘埃里的审视,自从那层伪装被她亲手撕破,早已成了这个家除却孩子面前表演外的常态。
他习惯了,或者说,麻木了。只是攥着请柬的指节,微微泛了白。
与此同时,祁同伟的目光如同被钉在了摊开的报纸上。
那张占据大幅版面的婚讯照片,像一枚烧红的针,精准地刺入他眼底。
他久久凝视着高小凤温婉含笑的侧脸,喉结无声地滚动了一下,最终化作一声极其压抑、仿佛从肺腑深处挤出来的沉重叹息。
“还看?” 梁璐的声音如同淬了冰的刀片,带着居高临下的轻蔑,从沙发那头甩过来,
“眼珠子都快掉进去了。怎么?看得心头发痒?可惜啊,看得再久,那也是赵家的新妇,跟你祁大厅长,”
她刻意加重了那个“大”字,满是讽刺,“半毛钱关系都没有。”
祁同伟猛地闭上眼,同时抬起双手,死死捂住了耳朵。
这个动作充满了孩子气的抗拒,却又透着一种被逼到墙角的绝望。
“捂耳朵?呵,掩耳盗铃!” 梁璐非但没有收敛,反而像是被这无声的反抗激起了更深的恶意。
她站起身,高跟鞋踩在地板上发出咄咄逼人的脆响,一步步逼近,
“你祁同伟这辈子,离了女人活不了是吧?以前死乞白赖地想着那个陈阳,现在又对着人家老婆的照片念念不忘,怎么?
下一个又是谁?是不是但凡是个漂亮女人,都能让你魂牵梦萦、忘了自己姓甚名谁、几斤几两?”
“梁璐!你够了!!!” 祁同伟如同被点燃的火药桶,霍然起身,胸膛剧烈起伏,赤红的眼睛瞪着眼前这个他名义上的妻子,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迸出来的,
“不想过了,就离婚!”
“离婚?” 梁璐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夸张地扬高了声调,双手叉腰,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掌控一切的得意,
“你舍得吗祁同伟?你问问你自己,你舍得你这身好不容易才穿上的‘皮’吗?你舍得你现在屁股底下这把椅子吗?离了我梁家,你算什么?嗯?”
她轻蔑地上下打量着他,眼神如同在看一件待价而沽却早已贬值的货物,
“没有我父亲,你能有今天?你离得开吗?”
祁同伟僵立在原地,梁璐的每一个字都像淬毒的鞭子抽打在他早已千疮百孔的自尊上。
他再次紧紧地闭上了眼睛。这一次,不是为了隔绝噪音,而是跌入了记忆的深渊。
眼前不再是令人窒息的办公室,而是汉东大学那郁郁葱葱的操场,是那个意气风发、眼神明亮、坚信凭着一腔热血和一身本事就能闯出一片天的自己。
那时的梦想,干净、滚烫,带着泥土的芬芳和对正义近乎偏执的信仰。
可如今呢?祁同伟在无边的黑暗中感受着心脏被攥紧的痛楚。
那个曾经发誓要守护梦想的少年,早已被现实的淤泥吞没,连尸骨都寻不回了。
剩下的,只有这副被权力和交易精心装扮过的、华丽却冰冷的躯壳,困在这令人作呕的婚姻牢笼里,连看一眼心之所向的资格,都成了奢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