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辣的灼痛如岩浆般在侯亮平的喉管里炸开,瞬间夺走了他所有的声音。
他眼眶充血,猩红的血丝密布眼白,死死地、一眨不眨地钉在赵瑞龙那张带着虚伪笑意的脸上。每一次艰难的呼吸都像吸入滚烫的沙砾。
赵瑞龙却惬意地往后靠了靠,唇角微微向上勾起一个玩味的弧度,慢悠悠地问:
“怎么样?亮平,这滋味够劲儿吧?”
侯亮平下颌绷紧,喉结剧烈地滚动了几下,仿佛吞咽着烧红的炭块。他想开口,却只发出一点破碎的气音。
最终,他只能极其缓慢、极其沉重地点了一下头,脖颈僵硬得像生锈的轴承。
“亮平啊,”赵瑞龙身体前倾,双手交叉放在桌沿,声音压低了,带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戏谑,
“我美食城后巷原来有条野狗,总是不知天高地厚,盯着我厨房里的好东西流哈喇子。
你说,对这种不识相的畜生,是不是该狠狠教训一顿,让它彻底滚蛋?”
他的目光像淬了冰的刀子,刮过侯亮平煞白的脸,毫不掩饰其中的轻蔑和嘲弄。
侯亮平只觉得一股腥甜涌上喉头,又被强行咽下。
他放在桌下的手猛地攥紧,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发出轻微的“咔吧”声,手背上青筋虬结,如同暴怒的蚯蚓。
指甲深深陷进掌心,带来尖锐的刺痛,却远不及心头的屈辱和怒火。
“该。”一个字,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铁锈般的血腥气。
“我也是这么想的。”赵瑞龙满意地笑了,笑容里淬着毒,
“这种下贱东西,看见点油星就不知死活地想扑上来,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什么德性,掂量掂量自己……配不配?”
他嗤笑一声,尾音拖得又长又轻,像毒蛇吐信。
“时间不早了。”侯亮平猛地站起身,动作僵硬得像一具提线木偶。
沉重的实木椅子被他带得向后刮擦地板,发出刺耳欲聋的噪音,在过分安静的包厢里显得格外惊心。
“慢走,亮平。”赵瑞龙纹丝不动地坐着,笑容灿烂得刺眼,
“路上小心点,天黑,野狗多,别……让狗咬了。”
“嗯。”侯亮平从鼻腔里挤出一个音节。
他脸上强行扯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苦笑,紧握的双拳因为极力克制而剧烈颤抖,青筋几乎要破皮而出。
他转身,每一步都踏得沉重而缓慢,脊背挺得笔直,却透着一种濒临极限的僵硬。
赵瑞龙,你给我等着。
这无声的誓言在他胸腔里咆哮,每一滴血液都在燃烧。
直到侯亮平的身影消失在门外,赵瑞龙才爆发出得意忘形的大笑。
那笑声张狂、恣肆,充满了胜利者的快意,穿透厚重的包厢门板,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仿佛整栋楼都在他的笑声中震颤。
笑声渐歇,包厢门被轻轻推开。经理垂手恭立。
赵瑞龙脸上还残留着未散尽的狞笑,嘴角几乎要咧到耳根。
他拿起餐巾,慢条斯理地擦了擦嘴角,仿佛要抹去什么脏东西。
“把这里,”他抬手指了指侯亮平坐过的位置,特别是那杯几乎未动、早已凉透的水杯,
“里里外外,仔仔细细,打扫干净。”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嫌恶,
“多喷点空气清新剂,那股子穷酸晦气,得好好去去。”
——
学校
“高老师啊,”校长脸上的笑容堆得和煦,眼角挤出几道褶子,语气亲热得像是自家长辈,
“今天教育局那边办个重要活动,缺个得力人手。
我想来想去,就你办事最稳妥,人也机灵,特意推荐你去学习学习,见见世面。”
他话说得滴水不漏,是提携后辈的口吻。
可那笑意,却像浮在油花上,未达眼底。深褐色的瞳孔深处,掠过一丝难以捉摸的复杂意味,像是算计,又像是某种心照不宣的试探。
“谢谢校长信任,我一定好好学。”高小凤微微欠身,声音清脆温婉,像珠玉落盘。
她捕捉到校长眼底那抹异样,心头掠过一丝疑虑,但面上依旧保持着恰到好处的感激与恭顺。
不多时,高小凤已置身于教育局活动的贵宾休息室。
室内冷气开得很足,光线柔和。工作人员径直将她引到一位身着深色中山装、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的老者面前。
他独自坐在沙发上,气度沉稳,不怒自威,正是此次活动的核心人物——钟正国。
“钟老先生您好,”高小凤上前一步,脸上绽开一个明媚而真诚的笑容,带着年轻人特有的活力与清纯,声音不高不低,清晰悦耳,
“我是今天负责协助您的工作人员,我叫高小凤。”
这笑容,如同骤然投入古井的一缕阳光,瞬间点亮了钟正国略显沉郁的面容。
他略显浑浊的眼底倏地闪过一道亮光,紧抿的唇角不自觉地松弛下来,甚至微微上扬。
一股久违的、带着春日暖意的鲜活气息扑面而来,让他那颗被岁月和案牍磨砺得有些干涩的心,竟奇异地跟着轻快了几分,仿佛枯枝逢了甘露。
“哦,小高同志啊,坐吧,别拘束。”钟正国指了指对面的沙发,声音低沉温和,努力维持着上位者的淡然与矜持。
他微微颔首,动作带着长者特有的庄重。
然而,只有他自己知道,胸腔里那颗沉寂已久的心脏,此刻正以一种不合时宜的、略显急促的节奏敲打着肋骨。
一股久违的、带着暖意的躁动,正悄然蔓延。
可这微妙的悸动刚刚升起,目光触及高小凤那青春洋溢、毫无岁月痕迹的脸庞时,一股冰冷的现实感猛地将他拽回。
镜片后的眼神微微一黯,心底深处,一声沉重的、无声的叹息如沉石般砸落。
沟壑纵横的手,下意识地整理了一下本已十分平整的衣襟。
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
这刻骨的遗憾,像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绕住心头那点隐秘的、不合时宜的灼热。
巨大的年龄鸿沟横亘眼前,清晰得令人绝望。眼前的鲜活,终究只能是一场镜花水月的徒然心动。
高小凤依言坐下,姿态端正。
她能感觉到对面老者目光中那份异乎寻常的专注和瞬间亮起又迅速掩藏的光芒,以及那声无声叹息带来的沉重氛围。
这让她心头那点疑虑更深了,脊背下意识地绷得更直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