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场上的喧嚣像滚沸的开水般愈演愈烈。周彪被李星群怼得哑口无言,赵武身后又窜出七八个歪戴头巾、敞着衣襟的江湖汉子,有的拍着陶碗叫骂,有的指着木台跺脚,唾沫星子随着粗鄙的嗓音飞溅:“少扯那些屁话!老子们快饿死了,朝廷早干嘛去了?”“就是!援军来了还让吃这破馒头,糊弄要饭的呢?”
人群渐渐往前涌,几个性急的甚至推搡着前排的士兵,眼看就要冲上台。云莘兰手按剑柄,眼神冰冷地扫过躁动的人群,却被李星群轻轻按住 —— 他知道,此刻动武只会火上浇油。李星群深吸一口气,正要开口再劝,一道苍老而洪亮的佛号突然划破嘈杂:“阿弥陀佛 ——”
这声佛号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像冷水浇在热油上,瞬间让沸腾的人群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循声转头,只见帅府大门外,三个人正缓步走来。
走在最前的是个身披朱红袈裟的老和尚,面容清癯,眼神悲悯,正是老林寺的慧远禅师;他左侧是位身着月白道袍的道长,鹤发童颜,手持拂尘,周身萦绕着淡淡的道家清气,乃全真教的葛洪道长;右侧则是个穿青色儒衫的中年男子,面容俊朗,气质沉稳,腰间佩着一柄书生剑,正是学宫大弟子郑居中。三人虽衣着不同,却都自带一股渊渟岳峙的气场,让周遭的冷风都似凝固了几分。
“是慧远禅师!”“还有葛洪道长和郑先生!” 人群中有人低呼,原本躁动的江湖汉子们不自觉地收了声 —— 这三人可是正道的顶梁柱,当年联手对抗方腊毒人的时候,不知救了多少人的性命,威望远非赵武可比。
郑居中率先走上前,目光如电般扫过人群,语气冷得像冰:“老夫和慧远禅师、葛洪道长刚在北门巡完城,就听见这里吵吵嚷嚷 —— 怎么?馒头吃不饱,朗姆酒不合口,就忘了自己是来干嘛的?你们守在这里,是为了朝廷的援军,还是为了自己的爹娘妻儿?”
他这话像鞭子一样抽在众人脸上,几个刚才叫得最凶的汉子羞愧地低下了头。慧远禅师随后开口,声音温和却带着千钧之力:“诸位,想想城外那些毒人吧 —— 去年徐州城外的刘家村,三百多口人全被炼成了毒人,连三岁孩童都没能幸免。方腊若破了城,中原大地便会是这般景象。你们在这里喧哗内斗,对得起那些死在毒人手下的百姓吗?”
人群彻底安静了,连呼吸声都轻了许多。有几个曾见过毒人惨状的江湖人,脸上露出了惊惧之色,之前被赵武挑起来的戾气渐渐消散。
郑居中见效果达到,语气稍缓,却依旧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老夫知道你们有顾虑,但学宫的立场从未变过 —— 与徐州共存亡!谁要是再敢说些动摇人心的话,休怪老夫不客气!”
“朝廷?哼!” 人群后排突然响起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一个穿灰布道袍的矮胖道人撇着嘴,“要是方腊赢了,他就是新朝廷,到时候你们学宫还不是照样……”
“放肆!”
他的话还没说完,郑居中眼中寒光一闪,右手并指如剑,隔空一点。那道人惨叫一声,整个人像被无形的力量抓住,“砰” 地一声倒飞出去,重重撞在广场边缘的石墙上,口吐鲜血晕了过去。
全场死寂。所有人都吓得噤若寒蝉 —— 谁都知道那道人想说什么 “世修降表”,可谁也没胆子当着郑居中的面说出来。郑居中这一手,既是杀鸡儆猴,也是堵上了所有人的嘴。
郑居中收回手指,语气森冷:“辱我师门者,死!” 他顿了顿,看向众人,神色郑重起来,“老夫知道你们不信,今日便立下道誓:若郑居中在徐州城破前,敢用轻功私自逃离,终生不得踏入道境半步,死后魂魄永坠轮回,不得超脱!”
“嘶 ——” 人群中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对于学宫弟子而言,道境是毕生追求的至高境界,不得入道境,比杀了他还难受。这道誓一立,便再也没有反悔的余地。
慧远禅师双手合十,紧随其后:“老衲亦立誓,与徐州共存亡,若有二心,愿坠阿鼻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葛洪道长拂尘一摆,语气坚定:“贫道立誓,城在人在,城破人亡,若违此誓,天雷劈顶,道基尽毁。”
随着三大高手立誓,广场上的正道高手们也纷纷开口 —— 先是几个绝顶境的武者跟着立下道誓,接着越来越多的江湖人响应,连一些原本跟着赵武起哄的小门派弟子,也面露愧色地跟着起誓。
赵武站在人群中,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他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 —— 他费尽心机挑起来的乱局,竟被这三人三言两语加一道誓约就平息了,心中的不甘几乎要溢出来,却又不敢表露分毫。毕竟慧远三人的威望和实力摆在那里,他若再敢作妖,无异于自寻死路。
李星群看着这一幕,悄悄松了口气,侧头对云莘兰低声道:“还好他们来了,不然今天真要麻烦了。” 云莘兰点点头,眼中闪过一丝庆幸 —— 她之前就派人去请三大高手,没想到来得这么及时。
郑居中见群情渐渐稳定,便对众人挥了挥手:“好了,该说的都说了。馒头凉了就不好吃了,吃完各自回防区,城门上还等着人换岗。” 他转向李星群,微微颔首,“李大人,让你见笑了。”
“郑先生哪里的话,” 李星群拱手还礼,“多亏了三位前辈,才平息了这场误会。”
郑居中不再多言,带着学宫的弟子率先离开。慧远禅师和葛洪道长也各自领着手下散去,原本拥挤的广场瞬间空了三分之一。剩下的人要么低头啃着冷馒头,要么悄悄议论着刚才的变故,再没人敢闹事。
赵武狠狠瞪了李星群一眼,也带着西华派的人转身就走,脚步快得像在逃。周彪跟在他身后,手里还攥着李星群给的那个馒头,脸上红一阵白一阵,连头都不敢抬。
广场上只剩下李星群、云莘兰和几个护卫。风卷着地上的馒头碎屑掠过,木台上的龙旗依旧猎猎作响,只是刚才的喧嚣吵闹,已如潮水般退去,只留下满场的寂静和淡淡的朗姆酒腥味。
“这下总算能安心部署诱敌计划了。” 云莘兰松了口气,语气带着几分轻松。
李星群却望着赵武离去的方向,眉头微蹙:“赵武刚才的眼神不对劲,他肯定不会就这么算了。咱们得防着他背后搞小动作。”
帅府西侧的偏院静悄悄的,只有廊下一盏孤灯摇曳,将地面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李星群坐在案前,手里攥着那本从师叔处得来的武功秘籍,心思却不在书页上 —— 他等的人,终于要来了。
院门外传来轻轻的脚步声,很轻,却带着一种他无比熟悉的韵律。李星群猛地抬头,眼中瞬间迸发出光亮,几乎是踉跄着冲出去。月光下,一位身着素色布裙的老妇立在那里,鬓角的白发被夜风吹得微微飘动,脸上的皱纹里刻满了岁月的痕迹,正是他的师父王异。
“师父!” 李星群喉咙一紧,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噗通” 一声跪倒在地,额头重重磕在青石板上,“徒儿李玉,拜见师父!您身子还好吗?” 他自离开西华派后便多以 “星群” 为称,此刻在师父面前,却下意识唤回了王异为他取的本名。
王异快步上前,双手用力扶起他,指尖抚过他的额头,又摸了摸他的脸颊,眼眶瞬间红了:“玉儿,快起来,地上凉。” 她仔细打量着李星群,见他身形挺拔、眉宇间带着官员的沉稳,却依旧是当年那个跟在自己身后的少年模样,嘴角忍不住勾起,“都长这么结实了,比上次见你时又沉稳了不少。现在官至几品了?”
李星群站起身,顺手搀扶着王异的胳膊,将她让进屋内,语气带着几分腼腆:“回师父的话,现在是次府知府,正四品。” 他看着师父鬓边又添的白发,心中一阵酸涩 —— 当年驱逐他出西华派时,师父的头发还没这么白。
“正四品!” 王异眼睛一亮,拍着他的手连连点头,眼角的笑纹挤成了一团,满是欣慰,“好!好啊!没白费为师当年带你去见剑隐先生,也没白费你自己的苦功。再加把劲,将来未必不能出将入相,那可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荣耀!” 她说着,语气愈发恳切,仿佛已经看到了李星群身着蟒袍、位列朝堂的模样。
李星群脸上的笑容淡了些,犹豫着开口:“师父,您对我的期望,就只是出将入相吗?” 他并非不满,只是想让师父知道,他心中另有归处。
王异的笑容瞬间收敛,拉着他坐在自己身边,双手紧紧握住他的手,语气带着几分急切:“玉儿,出将入相已是人臣之巅,难道你还想更进一步?” 她眼中闪过一丝担忧,指尖微微用力,“官场险恶,伴君如伴虎,再往上走,便是万丈深渊!你现在有妻有子,一家人平平安安不好吗?可千万不能冒那个险!”
“师父您误会了!” 李星群连忙解释,见师父神色紧张,忍不住笑了笑,“我没觊觎更高的位置,只是早年在海外置了一块封地,等将来战事平息,就想带着家人去那里当个性情岛主,过些安稳日子。”
王异这才松了口气,拍着胸口连连道:“那就好,那就好。” 她沉默了片刻,看着李星群的眼睛,语气渐渐软下来,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哀求:“可玉儿,能不能答应师父,先朝着‘出将入相’的目标走?就当是圆了为师的心愿,好不好?” 她这辈子,看着夫君展禽误入歧途,看着西华派日渐衰落,唯一的慰藉便是这个自己一手带大的徒弟能有出息。
李星群看着师父眼中的期盼,心中一暖,郑重地点头:“师父,我答应您。等徐州之围解开,我定当尽心辅佐朝廷,不辜负您的期望。”
“哎!好孩子!” 王异笑了,像个得到糖果的孩子,伸手整理了一下他的衣襟,指尖带着熟悉的温度,“真是没白疼你。” 她话锋一转,脸上的笑容淡了些,犹豫着提起白天的事:“今天赵武在广场上说你…… 背叛师门,你别往心里去。”
李星群长叹一口气,语气平静却带着释然:“师父放心,我没往心里去。当年展禽师父诱我练魔道武功,虽是害我,却也是您和他救我于饥寒之中;后来您为了护我,把我逐出门派,又带我校剑隐先生学武 —— 没有你们,就没有今天的我。赵武说我背叛师门,便说吧,我问心无愧。”
王异垂着眼,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语气带着几分苦涩:“展禽他…… 也是被魔道迷了心窍。当年我只能以师母的身份逐你走,也是没办法,若不那样,你迟早会被他练的邪功拖累。” 她提起夫君,眼中满是复杂的情绪。
“我懂。” 李星群握住她的手,“后来剑隐先生教我的‘流云剑法’,现在还能在战场上派上用场呢。”
王异点点头,勉强笑了笑:“既然你不想提西华派的事,那以后就不再提了。赵武那边,我会想办法敲打他。”
李星群见师父不再纠结,便从怀中取出那本泛黄的秘籍,递到她面前:“师父,这是师叔们在吕祖洞发现的《无妄御虚功》。我没修炼,一直替他们收着。”
王异的目光落在秘籍上,猛地抬头,声音都变了调:“你见过你师叔们了?他们…… 没死?” 当年西华派遭难,她一直以为师弟们都已遇害。
“没死,就是伤得重。” 李星群低声道,“我打下吕祖洞时,他们靠着深厚内力躲在密室里,只是身体亏空太大,落下了病根。他们说累了,想找个地方隐居。”
王异沉默了许久,眼眶泛红:“不是累了,是对展禽、对西华派寒心了啊。” 她看着那本秘籍,摇了摇头,“这秘籍我不能收。你将来见到师叔们,就说让他们自立门户,做西华派的分支吧。”
“师父,您才是西华派的正宗。” 李星群把秘籍塞到她手里,“该是您的,就该您拿着。”
王异拗不过他,接过秘籍时故意皱了皱眉,摆出一副嫌弃的样子,却还是小心翼翼地用布包好,塞进了袖中,像藏着什么宝贝。
夜色渐深,王异的话匣子却打开了 —— 一会儿问他妻儿的近况,一会儿叮嘱他战场上要小心,一会儿又说起他小时候偷摘后院果子的糗事,絮絮叨叨的,像所有牵挂孩子的母亲。李星群坐在一旁,耐心地听着,偶尔应一声,心中暖融融的 —— 这世上,只有师父还会把他当成那个需要叮嘱的少年。
天边泛起鱼肚白时,王异才依依不舍地起身:“我该走了,免得被人发现。你在城里万事小心,赵武那孩子心思重,别被他算计了。”
“师父放心,我会的。” 李星群送她到院门口,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晨雾中,才转身回屋。案上的孤灯依旧亮着,他摸了摸胸口,仿佛还能感受到师父手心的温度,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 —— 有师父在,这场硬仗,他更有底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