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壶里的水刚沸到第三滚,苏南星正要用茶筅搅动抹茶,院门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李助的身影撞开竹帘,官靴上还沾着泥点,手里的信纸被风卷得哗哗作响。
“大人!出事了!” 他的声音带着喘息,将信纸往石桌上一拍,“前线哨探回报,西凉铁骑越过边境了!”
李星群捏着茶盏的手指猛地收紧,青瓷杯沿在掌心硌出红痕。“多少人?” 他的声音陡然沉下去,方才还带着暖意的目光瞬间锐利如刀。
“先锋营已过玉门关,约莫三万骑兵。” 李助的喉结滚动着,“哨探说,为首的是西凉王的次子,带着彼岸花的死士做向导,看样子是冲着大同府来的。”
苏南星握着茶筅的手顿住,抹茶粉在瓷碗里散成青绿色的云。“我去一趟。” 她突然开口,素白的医袍在风里抖了抖,“谅祚随军出行,我去劝他退兵。”
李星群抬头看她,眉头拧成结:“二师姐,不可。” 他指尖点在信纸 “李宁令哥” 的名字上,“带头的是西凉二皇子,李谅祚虽是三皇子,却未必能做主。” 他顿了顿,声音放轻了些,“何况你与他之间的事…… 本就复杂,贸然去了,怕是会出事。”
苏南星的指尖在茶碗边缘蹭过,留下一道淡绿的痕。“总要试试。” 她将茶筅放回竹篮,“大同府刚经刺杀之乱,兵力空虚,若能凭我一人稳住西凉,总比开战好。”
“我已让杨文广调杨家军守城门,陆务观在清点府库粮草。” 李星群起身时,腿上的伤口扯得生疼,他扶着石桌站稳,“再等两日,我伤好些了,与你一同去。”
苏南星却摇了摇头,眼底藏着几分李星群看不懂的坚决。“不用。” 她转身往院外走,“你好好养伤,看好新兰公主,我去去就回。”
李星群还想再劝,苏南星的身影已消失在竹帘外,只留下一阵淡淡的药香。他望着空荡的院门,心里总觉得不安,却也知道师姐的性子 —— 一旦做了决定,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那夜,李星群守在赵新兰床边,几次起身望向窗外,都没看见苏南星的身影。杨延昭派去城门的士兵说,入夜后有个穿素白医袍的女子出示了李星群的令牌,独自出了城,往西凉军的方向去了。
第二日天刚亮,城门的士兵就来禀报,说苏南星回来了。李星群匆匆赶到城门口时,正看见她坐在城楼下的石阶上,头发散乱,脸上沾着尘土,向来整洁的医袍破了好几个洞,手里还攥着半截断裂的银簪 —— 那是当年李谅祚送给她的信物。
“二师姐!” 李星群快步走过去,想扶她起身,却被她轻轻推开。
苏南星抬起头,眼底没有半分神采,像蒙了一层灰。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摇了摇头,哑着嗓子道:“我没事,就是…… 没劝成。” 她站起身,踉跄了一下,才勉强站稳,“带我回医院吧,我想歇歇。”
李星群看着她失魂落魄的样子,到了嘴边的问题又咽了回去。他知道,有些事,她若不想说,再问也没用。只是那半截银簪和她眼底的空洞,像根刺扎在他心里,让他总觉得,昨夜城外一定发生了什么,只是苏南星不愿提起罢了。
两人沉默着往医院走,晨雾里传来杨家军操练的呐喊声,远处的天际已泛起鱼肚白,可大同府的天,却仿佛比昨夜更沉了。
从城门往医院走的路上,李星群能清晰听见街巷里的骚动。几个挑着货担的商贩慌慌张张往城西跑,嘴里念叨着 “西凉人要打进来了”,杨家军的士兵正沿街维持秩序,甲胄碰撞声与安抚百姓的喊声混在一起,反倒更添了几分慌乱。
“大人,刚收到消息,北城有流民聚众闹事,说是要开城门投降。” 赶来接应的李助脸色发白,手里的兵符被汗水浸得发亮,“还好萧姑娘的人先一步察觉,禀报给我们了之后,已经把带头的抓了。”
李星群脚步一顿,眉头拧得更紧。杨老将军护送赵受益离开时,只留下杨文广和一万杨家军,加上他的五千玄铁卫,满打满算才两万五千人。可哨探回报,城外的西凉军足有二十万,光是骑兵就有五万,这悬殊的兵力,足以压垮任何守城者的信心。
“萧巧儿那边怎么说?” 他问道。当年收复大同府后,为了稳住地下势力,他特意扶持萧巧儿做了头目,承诺给她商户免税的特权,如今倒成了关键的暗线。
“萧姑娘说,城里还有不少西凉留下的旧部在煽风点火。” 李助压低声音,“她已经让人盯着那些人了,有异动会第一时间报上来。”
两人刚走到医院门口,就见陈医官匆匆迎出来:“李大人,刘先生醒了!刚醒就问西凉军的事,非要见您不可。”
李星群快步走进病房,刚掀开门帘,就听见刘仲甫的笑声。陈旸靠在床头,子鱼正替他擦汗,刘仲甫坐在对面的椅子上,脸色虽苍白,眼神却依旧锐利。
“师父。” 李星群走上前,目光落在刘仲甫缠着绷带的胸口,“您感觉怎么样?”
刘仲甫摆了摆手,嘴角带着笑意:“要是陛下在这里,我可不敢受你这声‘师父’。”
李星群认真地看着他:“您传授我围棋之道,教会我审时度势,一日为师,终身为父。陛下的忌惮是一回事,师徒情分是另一回事。”
“你啊。” 刘仲甫无奈地笑了,“你又不是不知道,陛下早就忌惮你在大同府的势力,你这般认我这个师父,只会让他更猜忌。还是当个‘不肖弟子’最好,免得咱们都麻烦。” 他话锋一转,眼神变得严肃,“不过跟你开玩笑的,我一直把你当得意弟子。只是为了咱们好,在外人面前,别再提师徒的事了。”
李星群点头:“我明白了。棋圣大师,您叫我过来,是有什么要紧事?”
“陛下让你提交的治理大同府的具体建议,怎么样了?” 刘仲甫问道,指尖轻轻敲击着床沿,像在落子布局。
李星群脸上露出几分歉意:“之前只准备了一半,后来陛下遇刺,又赶上西凉入侵,就暂时搁置了。”
“现在可以去忙了。” 刘仲甫说道,语气不容置疑。
“可是城外的西凉军……” 李星群皱起眉,二十万大军压境,他实在无法安心处理文书。
刘仲甫忽然笑了,眼神里带着胸有成竹的笃定:“五年了,算算时间,也该收网了。城外的西凉军,你不用担心,我有计策让他们后退。”
李星群愣住了:“棋圣您为什么这么说?您有什么计策?”
刘仲甫却摇了摇头,目光望向窗外,仿佛能穿透城墙,看到城外的大军:“你只需要知道,陛下在西凉布下了一副大局。具体是什么,我不能说,最多数年之内,你自然会明白。” 他转过头,拍了拍李星群的肩膀,“放心去忙吧,大同府不会有事的。”
李星群看着刘仲甫胸有成竹的样子,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些。他点了点头:“既然您这么说,那我就放心了。”
李星群刚要转身去处理治理建议的文书,刘仲甫忽然开口叫住他,指尖仍在床沿轻轻敲击,节奏比刚才慢了些,带着几分谋划的沉稳。“别急着走,” 他抬眼看向李星群,眼底闪过一丝睿智,“关于西凉军会退的消息,还不用着急公布。”
“大师的意思是?” 李星群停下脚步,心里忽然有了几分猜测。
“城外二十万大军压境,城里的内奸才敢跳出来煽风点火。” 刘仲甫指了指窗外,隐约能听见远处杨家军巡逻的脚步声,“咱们就借着‘兵力悬殊、大同府危在旦夕’的由头,故意把‘守城艰难、可能要与西凉谈判’的假消息漏出去。那些藏在暗处的内奸,定会以为时机到了,要么联系城外敌军,要么跳出来带头作乱 —— 到时候,正好一举剿灭。”
陈旸在旁点头附和:“这招‘引蛇出洞’妙啊!之前萧巧儿虽稳住了北城的叛乱,但没抓到真正的幕后之人,这次正好把他们一网打尽。”
李星群茅塞顿开,刚要说话,又想起一桩事,眉头微蹙:“对了,棋圣大师,关于之前刺杀陛下的人,我有一个猜测。”
刘仲甫闻言忽然大笑起来,笑声爽朗,震得胸口的绷带都轻轻动了动:“哈哈,你无非是想说,刺客是西凉人吧?” 他端起子鱼递来的茶水,抿了一口,“西凉军来得这么及时,刚好在陛下遇刺后没多久就入侵,稍微琢磨琢磨,就能猜到刺杀与他们脱不了干系 —— 你呀,还是慢了半拍。”
李星群有些汗颜,挠了挠头:“确实是刚想明白,还是大师看得透彻。”
“这些都是小事,” 刘仲甫话锋一转,眼神变得严肃,“我更关心张茂的事。你打算怎么处理他?”
提到张茂,李星群的脸色沉了沉:“说实话,如果可以,我真想直接杀了他。他私禁百姓、妨碍救驾,还藏着那么多黑户,早就该定罪了。” 他顿了顿,语气里多了几分顾虑,“可他手底下还有不少旧部,虽然现在被关押着,但要是真杀了他,那些人怕是会狗急跳墙,要么在牢里作乱,要么联系城里的内奸 —— 到时候大同府内忧外患,反而更麻烦。”
刘仲甫没立刻回答,反而反问:“在你眼中,法律是什么样的东西?”
“是维护大部分人利益的武器。” 李星群几乎没有犹豫,“不能说兼顾所有人,毕竟总有少数人会损害集体利益。” 他看着刘仲甫,知道师父是在提点自己,“我知道您想说什么,其实很早之前我就想过处置张茂,只是当初和他定‘约法三章’时,话说得太满,没给自己留余地,才导致现在不好动手。”
“那关于法律的执行,你又怎么看?” 刘仲甫追问,指尖在茶杯沿上轻轻划着圈。
“无论身份高低,都得遵守法律,法律才有意义,不然就是一张废纸。” 李星群说得认真,“我们是规矩的制定者,有解释权,私下里或许能根据实际情况调整,但在明面上,必须做到人人平等 —— 至少得让百姓看到这份平等,他们才会信服。”
刘仲甫听完,又笑了起来,这次的笑声里多了几分欣慰:“哈哈,你小子倒坦诚,还知道自己有‘最终解释权’。可既然明白这个道理,怎么还拿不下一个小小的张茂?” 他点了点李星群的方向,语气带着几分调侃,“确实该好好反省反省。本来还想借着张茂的事,给你上堂关于‘规则与变通’的课,现在看来,是不用了。”
李星群脸上有些窘迫,声音低了些:“主要是最开始太急躁,把‘约法三章’的条款定得太死,要是当初严谨点,多留些‘特殊情况另行处置’的空子,现在也不会这么被动。”
“这些都不关键。” 刘仲甫摆了摆手,眼神变得郑重,“为师最担心的,是你变成一个拘泥于规矩的人 —— 那才是真的完蛋了。你要记住,你是规矩的制定者,不是规矩的奴隶。百姓常说‘活人不能被尿憋死’,你制定规则是为了治理大同府,要是被自己定的规则捆住手脚,反倒本末倒置了。”
李星群愣了愣,随即恍然大悟,躬身道:“多谢大师提点,弟子明白了。”
“明白就好。” 刘仲甫挥了挥手,“快去安排‘引蛇出洞’的事吧,萧巧儿那边你多盯着点,她是暗线,别让她暴露了。”
李星群点头应下,转身走出病房时,脚步比来时轻快了许多 —— 不仅是因为有了对付内奸的计策,更因为刘仲甫的话,解开了他心中关于 “规则与变通” 的困惑。院外的阳光正好,虽然城外还有二十万西凉军,但他心里的迷雾,却散了大半。